崔府的风向标,已彻底倒向陶春彩的院墙。
锦瑟院(李鸳儿在心间固执地沿用着旧称,如同守护最后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门可罗雀,连穿堂风都带着一股萧瑟的寒意。
与之相对的,是碧纱橱因(陶春彩为了彰显自己大度,也为了让老爷相信她这是一番好意。特意做样子看,把自己新院子先让给了。李鹂儿去暂时居住。)
新主人——李鹂儿的到来,而平添了几分刻板的热闹。
李鹂儿(崔老爷新赐的名字,为了与那个不三不四的赌鬼,王老五,撇干关系。崔老爷爷找人把所有的孩子改了户籍。都用李姓. 并且在三条巷内贴了告示,与王老五断绝。任何父子关系。以绝日后遭人把柄。)
被接入府中,名为义女,实则为囚徒与筹码,被圈禁在学习宫廷礼仪的牢笼里。
李鸳儿被允许探望,但每次都有陶春彩的心腹如影随形。
姐妹相见,言不及私,李鸳儿只能透过紧握的双手和意味深长的眼神,
传递着“忍耐”与“等待”的讯息。鹂儿眼中日益炽盛的野心,让李鸳儿既觉计划顺利,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而李鸳儿自己,则开始编织一张以情为丝、更为危险的网。
她以安抚母亲因鹂儿“远行”而忧思为名,向崔展颜请求多回娘家。
崔展颜正汲汲于借助陶家势力经营官场,对此等小事无心理会,加之对李鸳儿残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便应允了。
每一次回娘家,都成了李鸳儿精心编排的戏码。
她依旧带着寻常的布匹吃食,说着温言软语,但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院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与计算。
她需要石头,不是作为一个冰冷的工具,而是作为一个对她怀有炽热情感的、活生生的男人。
她要利用他那份深埋心底、未曾熄灭的痴念。
机会,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悄然来临。
母亲李氏在厨房忙碌,弟弟妹妹在屋里温书。
李鸳儿独自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投下摇曳的光点。
她微微侧首,露出颈项一段优美的弧度,眼神放空,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挥之不去的轻愁。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石头扛着一些修补房顶用的茅草走了进来。
他似乎没料到她在院里,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胶着在她身上。
(自从妹妹进了崔府学规矩之后,她又允许石头来帮忙了。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而已。)
李鸳儿仿佛才被惊动,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而是任由那双剪水秋瞳,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柔弱,还有四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静静地望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石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炸开!
她瘦了,眉眼间的愁绪比以往更重,但那身素雅的衣裙,那在暮色中愈发显得莹白的肌肤,
依旧美得让他心尖发颤,
也痛得无法呼吸。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思念、爱慕、担忧,
在这一刻汹涌决堤,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慌忙低下头,
避开她那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目光,
闷声道:“我……我来给大娘送点草料补房顶。”声音干涩沙哑。
“石头哥……”李鸳儿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拂过他的心尖,
“谢谢你……总是记挂着家里。”
她站起身,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盈盈地望向他,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家里……如今鹂儿也……就剩母亲和妹妹弟弟,我心里……实在难安。”
她没有诉苦,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作为女儿和姐姐的忧虑与无助。
这副模样,比任何直白的请求都更能击中石头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她强忍泪光的模样,石头只觉得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想冲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别怕,有他在。
可他不能。
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理智。
“会……会好的。”他笨拙地安慰,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鸳儿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她身上那缕熟悉的、淡雅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入石头的鼻息。
她的目光掠过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与暗示:
“有些风雨,躲是躲不掉的……就像……就像那年‘躲星’,
若不是石头哥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再次提起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掺杂着算计与暧昧的夜晚,语气里充满了“依赖”与“怀念”。
石头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夜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
她柔软的肌肤,迷离的眼神,以及之后无数个日夜的魂牵梦萦……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李鸳儿捕捉到他眼中骤然燃起的火焰与挣扎,知道火候已到。
她不能再多说,言多必失。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恳求,有无奈,还有一种只有他能读懂的、隐秘的邀请。
“过两日……午后,母亲会带弟弟去城外寺庙上香还愿……”
她留下这句如同暗号般的话语,不再看他,转身款款走向屋内,裙裾拂过地面,留下淡淡的香风和一颗在他心中投入巨石、掀起狂澜的心。
石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边回荡着她那句暗示,
眼前是她离去时那脆弱又决绝的背影。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
警告他这是又一次的冒险
但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
带着他冲向那明知是万丈深渊,却甘之如饴的诱惑。
他渴望她,思念早已深入骨髓。
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他也无法抗拒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
两日后,午后。
小院果然空无一人,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堂屋里投下斑驳的光柱。
李鸳儿独自坐在屋里,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母亲的一件旧衣。
她的心跳得很快,既是计划即将实施的紧张,
也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个憨厚男人怀抱的隐秘渴望。
院门被轻轻推开,石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沉重。堂屋的门在他身后被掩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没有言语。
石头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灼热而痛苦,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李鸳儿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没有再伪装柔弱,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那份压抑已久的情愫在无声中交流、碰撞。
下一秒,天旋地转。
石头猛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所有求而不得的煎熬,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她。
李鸳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淹没在他炽热而霸道的吻里。
这个吻,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充满了掠夺、惩罚,以及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爱意。
他像一头被困已久的野兽,终于挣脱了枷锁,疯狂地汲取着她的气息,确认着她的存在。
李鸳儿起初还带着一丝计划的清明,但很快,便被这汹涌的情感浪潮席卷、淹没。
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抖,听到了他压抑在喉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那份沉重而滚烫的爱意,像岩浆般烫慰着她早已冰封的心湖。
她不再思考,不再算计,只是本能地回应着,攀附着他宽阔的脊背,在这场情感的狂风暴雨中沉浮……
昏暗的堂屋内,旧桌椅沉默地见证着这场交织着爱欲、算计与绝望的纠缠。
汗水与泪水混杂,喘息与呜咽交织。
这一刻,没有崔府,没有平妻,没有长工,只有两个在命运泥沼中挣扎、
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温暖与慰藉的孤独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息。
石头依旧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李鸳儿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和她自己擂鼓般未平的心跳。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这偷来的、短暂的安宁。
计划的成功让她松了口气,但心头却也被一种更沉重的、混杂着愧疚与莫名情愫的东西占据。
“院子……”她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沙哑,“桂花巷的那处,我已经打点好了……你,尽早搬过去吧。”
石头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醉与深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与了然。
因为他害怕。下一次又需要等很久很久。
他的心突然痛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长工石头。
果然……又是一场交易。他用他的痴心,换她的一步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粗布的衣衫,没有再看她一眼,
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这座再次让他心碎的小院。
若非要用语言来形容他是否真的心碎?还是害怕这本就来之不易的重逢。
他不敢贪恋下一秒,恐怕自己的那卑微的身份继续卑微下去。快速转身可能是自己最后的体面。
李鸳儿独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恰好消失。
她拢了拢散乱的衣襟,一股巨大的空虚和冰冷,瞬间将她包裹。
情蛊已种,棋局已动。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机会”,但付出的代价,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沉重。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