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对不准。就像那年他第一次给秀儿戴戒指,也是这样抖,秀儿笑着拍他的手:“别慌,这辈子跑不了。”
门刚开条缝,穿蓝布衫的影子就扑了出来,脖颈上缠着的布条还是他前儿撕的。
那天她挣扎得厉害,他舍不得用绳子,就把自己最厚的那件衣服撕了,布料软和,勒得再紧也伤不着她。衣服的面料还是之前秀儿亲自挑选的。
“秀儿……”李建国张开胳膊,任由她扑进怀里。她的指甲已经泛黑,在他背上抓出几道血痕,疼得他倒抽冷气,可他抱着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
这怀抱他太熟悉了,以前农忙回家,秀儿总这样扑过来,带着灶台上的烟火气,说“饭在锅里温着呢,快过来吃饭,今天辛苦了啊”。
“俺没护好囡囡……”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那里的皮肤早就没了温度,可弧度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以前他总爱把下巴搁在这儿,听她絮叨东家的鸡下了蛋,西家的娃哭了鼻子。
“俺对不住你……可俺护着你了……你看,你衣裳还是干干净净的,头发俺昨天刚给你梳过,没打结……”
他早上特意烧了热水,即使现在的水资源非常缺乏,也用布蘸着给她擦了脸,梳头发时,指腹蹭过她耳后,还想起她总说这儿怕痒。
秀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空洞的眼窝对着他,下颌微微动着。
李建国突然笑了,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腹在那处腐烂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那里原本有颗小小的痣,像粒黑葡萄,他总爱捏着她的脸开玩笑:“这是老天爷给俺做的记号,丢不了。”
“他们说变成这样就不是人了……可俺知道是你。”他的指腹沾了点黏腻的东西,却像摸着当年她涂了雪花膏的脸,滑滑的,香香的。
“你看,你还认得俺的暗号呢……就像那年俺去镇上买化肥,走了三天,你就在村口等了三天,说‘听着你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身后的丧尸已经扑到近前,墨研秋举着消防斧要冲过来,被枭焚川死死按住。李建国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没有别的,只有对怀里人的温柔。
就像无数个夜晚,他给她掖被角时的眼神。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点甜意,是昨天他偷偷喂的糖,囡囡生前没吃完的,他一直揣着,想着秀儿爱吃甜的。
“俺们一家人……总算凑齐了。下辈子,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他抱着秀儿往丧尸群里倒去,蓝布衫被涌上来的黑影吞没时,他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背,手掌的弧度都和以前一样。
秀儿睡觉爱惊着,他总这样拍着,哼那首跑调的《茉莉花》,说“听着这歌,就不怕了”。
墨研秋转身时,看见储藏室的角落里堆着半袋米,是秀儿爱吃的那种籼米。几件小衣裳叠得整整齐齐,领口都缝着小花边,是秀儿亲手给囡囡做的。
还有个掉了漆的胭脂盒,里面的胭脂早就干了,可盒盖上还留着个浅浅的指印,是秀儿总爱摩挲的地方。全藏在了这儿,他守着的哪是什么丧尸,是他这辈子最宝贝的家啊。
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耳边,墨研秋突然想起李建国塞咸肉时说“欠人的得记着还”,那语气里的执拗,和他护着秀儿的样子一模一样。
有些爱,原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是哪怕世界成了炼狱,也要把最后一点念想,揣在怀里焐着,直到和骨血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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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焚川的手按在墨研秋肩上时,刻意收了力道,指尖轻轻蹭过他发颤的肩线,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
他望着李建国和那道蓝布衫影子被丧尸吞没,喉结滚了滚,突然伸手替墨研秋拂去肩上沾的灰。
那灰里混着点墨率的磷粉,蓝莹莹的,像碎掉的星子。
“别盯着看了。”他声音放得很柔,和平时挥刀时的冷硬判若两人,“他最后那笑,是踏实了,他没有遗憾了。”
墨研秋睫毛颤了颤,转过身时眼眶有点红。枭焚川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是块用手帕包着的小镜子,边缘磕掉了块瓷。
“刚才从储藏室顺手拿的。”他把镜子塞进墨研秋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你看看,磷粉沾了一脸,像偷抹了胭脂。”
镜子里映出两张挨得很近的脸,墨研秋的脸颊确实泛着点淡蓝,枭焚川的眉骨上还沾着点黑血,却没掩住眼里的光。
墨研秋忍不住笑了,笑声刚起又顿住,想起刚才的惨烈,嘴角僵着不太自然。
枭焚川却突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别皱眉,会生纹的。”
语气认真得像在说什么要紧事,“以前听我们班女生说,姑娘家总皱眉,就不好看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耳尖悄悄红了,赶紧转开视线,“……你也一样。”
墨率突然扑棱棱飞起,衔着根从李建国那儿飘来的布条,往两人中间凑。布条上还沾着点茉莉香,枭焚川伸手接住,递到墨研秋鼻尖:“闻闻,比尸臭味强。”
墨研秋刚吸气,就被他拉着往巷口走。枭焚川的步子迈得不大,刻意等着他,手却没松开,指尖牢牢牵着他的手腕,像怕一松就走散。
“油库那边应该有干净水。”他边走边说,声音里带着点刻意找话题的笨拙,“到了给你洗洗脸,再把墨率的磷粉扫扫,沾多了像唱戏的。”
墨研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李建国抱着秀儿时的温柔。原来末日里的爱,未必都是轰轰烈烈的赴死,也可以是小心翼翼的牵着手,是记得你怕黑所以走在外侧,是连“你很好看”都不敢直说,只能绕着弯子讲。
他反手握紧枭焚川的手,感觉对方指尖猛地一颤,却没再松开。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远处的嘶吼,可两人相握的手心,却暖得像揣了团小太阳。
墨磺从袋里探出头,尾钩勾了勾枭焚川的裤脚,又勾了勾墨研秋的,像在催他们走快点。
枭焚川低头看了眼,突然笑了,是那种很轻的笑,像石子投进春水里:“你看,连它都知道,得往前赶。”
墨研秋“嗯”了一声,脚步轻快了些。原来活着的意义,除了替逝者念想,还有身边这人掌心的温度,和那句藏在笨拙话语里的——我想和你一起,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