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酷寒与饥饿中又挣扎前行了十余日。石根生派出的狩猎队收获寥寥,严冬的森林,连野兽都踪迹难寻,仅能偶尔找到些干瘪的野果或耐寒的草根。刘铁锤带人加固的避风所,也仅能勉强抵御部分风寒,冻伤减员依旧在增加。但得益于于凤至之前确立的纪律和分工,队伍整体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和向心力,没有再次发生大的骚乱。
这天晌午,担任前哨的陈望突击大队派回一名通讯兵,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又忐忑的消息:前方不到二十里,便是预定中的第一个重要节点——一个位于黑龙江畔、名为“黑瞎子泡”的渔村。更重要的是,据村里暗线传来的情报,近期有操异国口音、行踪神秘的外来者在附近出现,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苏方联络人员!
“终于……有眉目了。”于凤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她立刻命令队伍在距离渔村五里外的一处密林中隐蔽待命,同时派出了以石根生为首的精干小组,携带徐建业提供的秘密联络标识,先行潜入渔村确认情况并建立接触。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间的寒风似乎都带着焦灼的味道。王栓柱紧张地安排着警戒,刘铁锤则督促着士兵们检查所剩无几的武器弹药,陈望摩拳擦掌,却又不得不按捺住性子。所有人都明白,能否与北方邻居搭上线,关乎着这支队伍能否在严酷的北满立足,乃至未来的生死存亡。
日落时分,石根生终于带着两个人回来了。除了他的队员,还有一个穿着厚实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几乎看不清面容的汉子。那汉子身形高大,动作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过隐蔽营地里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被王栓柱、徐建业等人隐隐护在中央的于凤至身上。
石根生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夫人,这位是‘老伊万’,能说咱们的话。他愿意带我们去见能做主的人。”
于凤至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上那位“老伊万”审视的眼神。她挥手示意周围略显紧张的士兵们稍安勿躁,独自上前两步,用清晰而沉稳的语调说道:“辛苦了。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我是于凤至。我们需要朋友。”
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表明了身份和来意。“老伊万”帽檐下的眼睛眯了眯,似乎在评估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气度不凡的女人,以及她身后这支虽然疲惫困顿、但眼神中仍带着不屈火焰的队伍。沉默了几秒,他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流利的中文说道:“于夫人,久仰。跟我来,不要带太多人。”
于凤至只带了伤愈后行动仍有些不便的徐建业,以及石根生和两名最机警的护卫,跟着“老伊万”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林海雪原中。
他们并未进入“黑瞎子泡”渔村,而是沿着江岸的密林穿行,最终来到一处极其隐蔽的、半埋入地下的木屋前。木屋周围,隐约能看到几个如同雪堆般静止不动的暗哨。
进入屋内,一股混合着烟草、伏特加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穿着苏式军官呢子大衣、肩章已被摘除,但身姿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就着一盏马灯看着地图。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军人硬朗气息的脸,眼神深邃而冷静。
“老伊万”用俄语低声说了几句。那军官放下地图,目光直接投向于凤至,用略显生硬但足够清晰的中文说道:“我是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伊万诺夫。你可以叫我安德烈。于凤至女士,你们的情况,我们有所了解。张汉卿将军的主力,似乎正在关内苦战。”
他的话语直接,点明了于凤至此刻的困境——他们是一支与主力失联、处境艰难的偏师。
于凤至神色不变,坦然道:“伊万诺夫先生,您说得不错。我们暂时与主力失去了联系,也失去了原有的根据地。但我们还在战斗,并且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最靠近你们的地方。”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日本关东军的野心,绝不止于东北。他们的刺刀,迟早会指向更北方。帮助我们,就是在远东为你们自己建立一道屏障。”
安德烈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置可否:“口号和远景,无法换来实际的援助。我们需要看到价值,看到能力。你们,能做什么?又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武器、弹药、药品、御寒的衣物,以及……情报共享。”于凤至毫不避讳地列出需求,“我们能做的,是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北满,持续消耗关东军的力量,破坏他们的后方,让他们无法安心经营这块占领地,更无法以此为基础威胁你们的远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
徐建业适时地补充了一些关于近期关东军在边境地区兵力调动、以及伪满政权内部矛盾的情报,这些信息虽然零碎,但显示出他们并非毫无根基。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木屋里只剩下马灯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援助,可以谈。但规模、方式,需要根据你们后续的表现和提供的情报价值来决定。第一批,我们可以提供一百支莫辛-纳甘步枪,配套弹药,部分医疗用品和两百件棉大衣。这,算是见面礼,也是一次……测试。”
他的条件很苛刻,援助有限,而且明显带有考察意味。
于凤至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她没有犹豫,伸出手:“成交。抗日联军,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希望你们的情报,能对我们开放。”
安德烈看着于凤至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她毫无退缩的眼睛,终于也伸出手,与她用力一握。
“合作愉快,于女士。具体的交接时间和地点,伊万会安排。”
冰冷的握手,标志着一段各取所需、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同盟关系,在这北境的严寒中,初步达成。
离开木屋,踏上归途。徐建业低声道:“夫人,苏联人……很精明。”
于凤至望着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营地篝火,轻声道:“国与国之间,利益至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尽快壮大自己。只有我们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和平等的合作。”
第一批援助虽然不多,但却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这条线,终于又搭上了。北满的严冬,似乎也因为这一丝外来的暖意,透出了一线生机。接下来,就是要用行动和战绩,来巩固和扩大这条生命线,在这片白山黑水之间,真正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