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沟的夜晚,寂静得只剩下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赵振华靠在土炕上,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手指在一张粗糙的树皮地图上缓缓移动。地图是他凭着记忆,用烧黑的木炭画出来的,标注了“鬼见愁”峡谷附近的地形,以及他昏迷前最后观察到的那支日军特攻队可能的活动范围。
他的伤势依旧沉重,左肩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右腿更是使不上半分力气。林大山每天给他换药,用的是山里采来的止血消炎的草药,效果缓慢,但至少伤口没有恶化。林秀儿则负责他的饮食,这个话不多的姑娘手脚麻利,总能想办法弄来些热汤热水。
“赵大哥,该换药了。”林秀儿端着药碗走进来,声音轻轻的。
赵振华收起树皮地图,点了点头。换药的过程很疼,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林秀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忍不住低声道:“赵大哥,你……你别急着走。俺爹说,你这伤,没一个月下不了地。”
赵振华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秀儿姑娘,谢谢你和大叔。但我必须尽快回去。”他指了指窗外,“我的弟兄们在流血,根据地等着我的消息。躺在这里一天,我心里就跟油煎一样。”
林秀儿沉默地低下头,仔细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她知道留不住他,这些抗日联军的人,一个个都像山里的石头,又硬又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紧接着是林大山压低嗓音的呵斥。赵振华瞬间警觉,示意林秀儿吹灭油灯。黑暗中,他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了炕沿下藏着的、林大山给他防身用的柴刀。
木屋外,林大山的声音带着紧张:“老总,这大半夜的,俺们这穷沟僻壤,真的没见到什么生人……”
一个生硬的、带着明显口音的男声响起,说的是蹩脚的中文:“少废话!皇军搜查抗联分子!有人看见往这边跑了!把你家的人都叫出来!”
是鬼子!还有伪军!赵振华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竟然搜到了这里!
脚步声靠近木屋,手电筒的光柱在窗户纸上晃动。赵振华握紧了柴刀,计算着如果敌人闯进来,自己能拼掉几个。
突然,林大山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刻意引导:“老总,您别急!俺想起来了!前天砍柴,好像是看到几个人影往西边那个老林子跑了!跑得可快了!”
“西边老林子?”那伪军头目似乎有些怀疑。
“对对对!就是西边!那林子密,藏个把人容易得很!”林大山连忙附和。
外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过了一会儿,那伪军头目骂骂咧咧道:“妈的,西边老林子?那地方邪性得很……算了,去那边看看!要是敢骗皇军,烧了你的破屋子!”
杂乱的脚步声和狗吠声渐渐远去,朝着西边去了。
木屋里,赵振华和林秀儿都松了口气,黑暗中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林大山掀开门帘进来,重新点亮油灯,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赵同志,没事了,我把他们支走了。”林大山抹了把额头的汗,“西边老林子确实邪性,有个废弃的矿洞,经常闹狼,他们不敢深追。”
赵振华看着这位憨厚的猎人,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林大山刚才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林大叔,谢谢!这份恩情,我赵振华记下了!”
林大山摆摆手:“说这些干啥。你们打鬼子,是替我们老百姓拼命。”
经过这番惊吓,赵振华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离开的决心。敌人已经搜到了附近,这里不再安全,而且会连累林家父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振华就不顾林家父女的劝阻,执意要离开。他的腿还不能受力,林大山用木头和旧衣服给他简单做了个拐杖。
“赵大哥,这个你带上。”林秀儿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烤熟的山芋和一小包盐。“路上小心。”
赵振华接过布包,看着眼前这对救了他性命、朴实无华的父女,喉咙有些发堵。他郑重地抱拳行礼:“大叔,秀儿姑娘,保重!等我赶走了鬼子,再回来谢你们!”
他拄着简陋的拐杖,拖着一条伤腿,一步一挪地走进了茫茫雪原,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林秀儿站在木屋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林大山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走吧,闺女,回屋吧。他是干大事的人,这山沟沟,留不住他。”
……
赵振华的归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每走一步,右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左肩的伤口也因为频繁使用拐杖而隐隐作痛。严寒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那几个山芋很快吃完,他只能抓一把雪塞进嘴里解渴充饥。
更要命的是,他必须时刻警惕日军的巡逻队和搜索队。有好几次,他远远看到土黄色的身影或者听到雪橇犬的叫声,就不得不立刻躲进深深的雪窝或者茂密的灌木丛中,屏住呼吸,直到危险过去。
意识因为失血、疼痛和寒冷而开始模糊,他几乎全凭着一股“必须把情报送回去”的意念在支撑。脑海里闪过牺牲战友的面孔,闪过张汉卿和于凤至期盼的眼神,闪过根据地那些在寒风中坚守的弟兄。
不能倒下去!绝对不能!
他咬着牙,用拐杖拨开齐膝深的积雪,辨认着模糊的方向。白天靠太阳,晚上靠偶尔从云层缝隙中露出的星辰。他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时间变得混沌不清。
终于,在他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他听到了隐约的、熟悉的哨兵询问口令的声音!那声音,是属于辽西抗日联军的!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出了记忆中的口令,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根据地后方医院的病床上,虽然依旧简陋,但比林家的土炕要正规得多。一个熟悉的卫生员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赵队长!你醒了!太好了!”卫生员惊喜地叫道,“你昏迷了一天!是外围哨所的弟兄发现你的!你可真是命大!”
赵振华艰难地转动脖颈,急切地问:“少帅……夫人……地图……我的树皮地图呢?”
“放心,赵队长。”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徐建业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正拿着那张粗糙的树皮地图,“地图在这里,上面的信息非常重要。你立了大功了!好好养伤,少帅和夫人已经知道你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振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安心感席卷了他,他再次昏睡过去,但这一次,眉头是舒展的。
孤狼,终于历尽艰辛,穿越死亡线,归来了。而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条命,更是一线至关重要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