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命真偶,静悬虚空。
无数丝线蔓延,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管神经,深深扎入楚无难的四肢百骸、眉心祖窍,乃至命运本源最深处。
楚无难静立原地,其身上,暗红丝线已密集如蛛网,将其死死缠绕,恍若一尊精致的木偶。
他尝试微微抬手,动作却略显僵硬,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缕道则的运转,都需先经过那无数暗红丝线的“允许”与“引导”。
这种感觉,并非单纯的束缚,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替代。
他的意志仍在,但执行指令的“通道”,似乎已被悄然篡改、劫持。
一场场厮杀,一次次破局。
看似他步步为营,斩灭强敌,甚至借力打力,重创乃至湮灭了窃取天道的萧洛。
场面看似已定,胜券在握。
然,果真如此么?
楚无难脸上无半分轻松,眸光深处那片猩红冰海之下,是洞悉全局的绝对冷静。
自他踏入此方圣人遗迹伊始,一切便已落入一张无形巨网。
遗迹现世,恰逢其会,他引动八方风云。
内有轮回殿暗中盘算,外有云墨与无敌身影虎视眈眈……
更有那隐于幕后、被萧洛称为“那位”的存在谋划布局。
此局,环环相扣,杀机重重,针对的,从来都只有一人——他,楚无难。
轮回殿、云墨、无敌身影、乃至所谓的“那位”,他们于众生而言,已是高踞云端、执掌众生命运的巨擘。
但在他眼中,不过皆是棋子。
是这盘大棋中,被推至前台的卒子与车马。
真正的棋手,自始至终,唯有眼前这孽命真偶……
或者说,是那隐于无尽时空之外,真正执掌着孽命真偶,以其为手臂,落子布局的……未知存在!
他,圣师,纵使此身修为尚浅,但三世神魂本质之高,他的因果,命运早已超脱常理,纵是天道境存在,亦难推演分毫。
然而,他还是被“算”到了。
他归来的消息,他修为的现状,他必将踏入此遗迹的“必然”……
一切皆被那未知存在精准算定。
这所谓的圣人遗迹,不过是对方以无上伟力、结合多方势力诉求与利益,精心编织的一处,针对他的……绝杀陷阱。
能如此算计于他,其位格,定然已凌驾于寻常天道之上。
达到了一个足以让他这位曾经的万道之师,也需郑重视之,可称之为“对手”的层次。
只不过,对方选择的方式,并非亲身降临,而是以这孽命真偶为桥梁,隔空落子。
这是一种傲慢,亦是一种……谨慎。
而孽命真偶,也的确拥有这般资格。
禁忌遗物,品类繁多,威能亦是天差地别。
有如梦墟那般,虽诡谲,却终被他于记忆长河中反手碾碎的“弱小”之物。
亦有如映真,可窃取天道本源与感悟,堪称“尚可”的利器。
但孽命真偶,不同。
在他漫长岁月所见过的诸多禁忌遗物中,孽命真偶,绝对可归入“强大”之列。
其力,不在于直接的毁灭,而在于编织、篡改、乃至……执掌命运!
他此刻所拥有的半步天道境修为,根源何在?
正是孽命真偶于此界命运轨迹中为其“设定”的根基!
甚至他“突破”天道境的那份感悟与力量本质,亦是在此偶塑造的虚幻世界中成就。
这等手段,如何不称得上“强大”?
方才与萧洛之战,他并非不能强行引动更多孽命真偶的本源,尝试重归那天道之境。
但代价之大,远超收益。
必然是与这孽命真偶的绑定更深,缠绕自身的命运丝线更密,甚至直接沦为傀儡。
故而他选择以半步天道周旋,凭借自身万古沉淀的战斗智慧与无敌道心,硬生生耗死了空有力量的萧洛。
此心计抉择,看似凶险,实则是基于绝对冷静下的最优解。
禁忌遗物,特性为“死物”,但不代表它们没有自我。
它们只是在某些自主行动上受限,但绝不是没有灵智。
尤其是孽命真偶这类禁物,其灵智之高,堪称妖邪,更有一种冰冷的、遵循某种更高规则运行的“道”。
自他踏入此界,所经历的一切:
压强敌、踏圣人、入虚幻、超脱命运、屡破杀招……
直至如今,看似他一次次挣脱束缚,取得胜利。
然,挣脱命运轨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顺应命运?
他挣脱的行为本身,他选择的道路,他动用的力量,他最终与孽命真偶深度绑定的结果……
这一切,或许早已被写入更深层的“命运”之中。
但,他楚无难,非是那等骄狂至极、一味追求逆天改命之徒。
既此命运轨迹于己有用,能助他达成目的,那便顺其而行,互为利用便是。
过程之中,博弈本就是常态。
关键在于,谁是最后的渔翁。
幕后之人欲借孽命真偶达成目的,孽命真偶又何尝没有自身图谋?
那未知存在,要的或许是他被掌控的“结果”。
而孽命真偶本身,亦有其目的——它需要一具足够强大、足够完美的“傀儡”。
故而,它才会一次次“帮助”他,赐予他力量,让他斩灭强敌,最终丝线交织,将他缠绕得如同最精致的作品。
而它与楚无难为敌时的每一次“失败”,每一次表现的“无力”,都不过是诱饵,是编织最终掌控的必经步骤。
它在养蛊,它选择过许多人,而楚无难,便是它选中的那只最强的“蛊王”。
若楚无难最终彻底成为它的傀儡,那幕后之人的目的达成,孽命真偶亦是得偿所愿。
毕竟,禁忌遗物,从不做亏本买卖。
……
思绪如电光石火,于楚无难心间流转。
而那静悬的孽命真偶,似乎终于“确认”了某种状态。
它那无面无容的木质脸庞上,那道曾经裂开过的、充满恶意的扭曲缝隙,再次缓缓浮现。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无数亡魂在同时发出无声的尖笑,充满了得逞的欢愉与冰冷的嘲讽。
“咻——咻——咻——”
缠绕在楚无难周身的暗红丝线,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更加疯狂地向其神魂本源最深处钻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侵蚀感、同化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楚无难眼中那抹猩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扩散、弥漫。
原本深邃的瞳孔,渐渐被一片空洞、麻木的死寂之色所覆盖。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与那无孔不入的操控之力做最后的本能抗争,但动作却愈发僵硬、迟滞。
抬起的手,缓缓垂下;紧握的拳,指节一根根松开。
他站在那里,却仿佛正在一点点失去“自己”。
成了……就要成了……
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喜悦情绪,自孽命真偶身上弥漫开来。
它缓缓地、如同欣赏自己最完美作品般,向着楚无难“飘”近。
木质躯壳上那些扭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般蠕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暗红光芒。
它……欲要与楚无难的身躯彻底融合,完成这最终的“附体”与“掌控”。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十丈……五丈……三丈……
楚无难的眼神,已近乎完全空洞,只剩下最后一丝本我灵光,在麻木的瞳孔最深处挣扎闪烁。
如同风中残烛,似乎无力回天。
孽命真偶脸上的裂缝越发扭曲、扩大,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丈!
就在孽命真偶即将触碰到楚无难身躯的刹那——
“嗡——!!!!!”
楚无难眉心之处,那枚微光流转的圣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三世神魂!觉醒!
金光如瀑,冲刷而下!
所过之处,那些疯狂的暗红丝线,发出“嗤嗤”的声响,剧烈颤抖、扭曲,竟被强行逼退、净化了大片!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嗡——!”
一旁虚空中,那枚原本光华黯淡的映真古镜,竟也同时爆发!
它并非攻击楚无难,而是悬浮于其头顶,镜面一转,对准了下方的孽命真偶!
镜光不再是银白,而是化作了一种混沌之色,内部那团被囚禁的“光”剧烈燃烧起来!
一股磅礴的、带着“破虚”道韵的力量,轰然爆发,化作一道混沌光柱,狠狠冲向孽命真偶!
禁忌对禁忌!
“轰!”
青铜古剑之上,那沉寂的青墨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而起!
火焰跳跃,带着焚灭万法、归墟一切的剑意,沿着剑身蔓延,灼烧向缠绕的暗红丝线!
“轰隆——!!!”
虚空震荡,一块遍布古老脉络的石碑,毫无征兆地自楚无难身后浮现!
石碑苍茫,散发出镇压诸天的伟力,如不周山倾,携带着万古的厚重与决绝,朝着孽命真偶当头镇下!
苍碑之力!显化!
而这,仍非全部!
“嗡!”
楚无难神魂最深处,两枚一直沉寂、宛若星辰印记的光点,在此刻轰然绽放!
一者圣洁煌煌,一者幽暗深邃!
正是雪无瑕与夜琉璃,于他神魂深处留下的……心血印记!
其内所蕴,非是寻常护体威能。
而是储存了两女上百纪元沉淀、积累的磅礴修为!
这两股力量爆发,光是其量,便足以让寻常天道境形神俱灭!
两道虚影自印记中一步踏出。
虽模糊,却带着她们纵横诸天、无敌万界的无上帝威与刻骨铭心的守护意志!
四大力量!
映真之光!青墨之火!苍碑之力!双师之印!
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默契与决绝,同时爆发!
化作四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无上之力的洪流,从不同维度,向着那即将完成掌控的孽命真偶,发起了石破天惊的反扑与镇压!
“嗤嗤嗤——!!!!”
暗红丝线在这四大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裂、消融!
孽命真偶剧烈震颤起来,其上的暗红光芒疯狂闪烁,那扭曲的笑容瞬间凝固,转而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怒”!
它试图挣扎,释放出更多的命运丝线,引动更深层的禁忌之力。
但,无用!
楚无难那原本空洞的眼神,在三世神魂的力量下,瞬间恢复清明!
此刻,杀意滔天!
“纵命运诡谲,一力可破之!”
“斩!”
他口中吐字,如天帝律令!
手中青铜古剑,一声悠长剑鸣,其上青墨之火愈发炽烈,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纯粹!
他挥动古剑,剑光如龙,纵横劈斩!
每一剑落下,必有成千上万根暗红丝线应声而断,化为虚无!
剑光过处,仿佛在斩断既定的宿命,劈开无形的枷锁!
“嗡嗡嗡——!”
孽命真偶发出尖锐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哀鸣,躯壳之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四力镇压,再加上楚无难手持“斩禁”的青铜古剑疯狂斩击,任它身为强大禁物,此刻也再难支撑!
最终——
楚无难眉心那道圣纹之中,一抹极淡的红痕,悄然浮现。
红痕扩散,化作一口古朴棺椁——现在棺投影!
棺盖无声开启一线,散发出吞噬一切的绝对镇压!
楚无难并指如剑,引动周身所有力量,对着那挣扎哀鸣的孽命真偶,遥遥一点!
“镇!”
孽命真偶再也无法抵抗,被那现在棺投影中传来的无可抗拒的吸力,一寸寸拖入其中!
棺盖合拢,投影化作一道流光,回到眉心。
……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命运之力,随之荡然一空。
缠绕周身的暗红丝线尽数崩断、消散。
他身形微微一晃,心血印记沉寂,青铜古剑归入腰间,眉心圣纹光芒内敛,恢复平静。
映真镜光华黯淡,缓缓缩小,落入他掌心。
而那块石碑虚影,也缓缓收敛光华,最终化为无数光点,在楚无难面前凝聚。
光点汇聚,化作一名男子的身影。
男子身着白衣,白发如雪,面容带着历经万劫的沧桑,眼神复杂无比,有敬畏,有激动,更有深深的愧疚。
没有丝毫犹豫,他对着楚无难,双膝猛然一弯,重重跪伏在虚空之中,以首叩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罪仆苍碑……拜见圣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