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悄转,如舟外虚空流影,倏忽间两日已过。
跨虚天舟顶层主舱内,时光仿佛凝滞成一块温润琥珀。
看起来似乎一切依旧,只是其间流淌的气息,已与两日前截然不同。
楚无难斜倚在宽大坐榻上,一身简约黑金长袍松垮系着。
他手中握着一卷古册,纸页泛黄,其上字迹非是今文,乃是一种极为古老的道纹。
每一笔划都似蕴含着天地至理,寻常修士望之一眼便会神魂胀痛。
他目光沉静,逐行扫过,偶尔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某一行晦涩处轻轻摩挲,似在推演印证着什么。
在他身侧,风铃儿跪坐于一张稍矮的玉质绣墩上。
少女已换了一身新的衣裙,依旧是水绿色调,但料子更为轻柔贴身,勾勒出初绽蓓蕾般的玲珑曲线。
她面前的小几上,那套暖玉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
与两日前那惊慌失措、连茶叶都拿不稳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动作娴熟而轻柔,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
纤纤玉指拈起青翠欲滴的“悟道古茶树”叶片,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投入暖玉壶中。
随即执起灵泉壶,手腕微倾,一道清亮水线如银河落盏,精准注入,水温控制在九沸余温的刹那,激得茶叶舒展。
一股清冽沁魂、又隐含道韵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比两日前不知纯粹了多少倍。
她屏息静气,盖好壶盖,静待片刻,让茶汤与灵泉充分交融,每一个步骤都沉稳从容,不见丝毫滞涩。
悄然抬眸,瞥了一眼身侧正专注于古籍的楚无难。
男子侧脸轮廓在明珠光线下如同刀削斧凿,长睫低垂,投下淡淡阴影,俊美得令人心折。
风铃儿唇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极浅、却甜入骨髓的笑意。
心底那份初时的恐惧与彷徨,早已被这两日来的点滴相处冲刷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与……温暖。
两日相处下来,她愈发觉得这位圣子殿下,并非想象中那般喜怒无常、冷酷嗜杀。
相反,他大多时候是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在她因失身而彷徨落泪的初夜,他并未弃之不顾,反而难得地展现了耐心,抚着她的背脊,低声安抚,虽话语不多,却足以驱散她内心的寒意。
之后两日,他更是亲自指点她身为侍女该注意的种种细节,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他会指点她如何掌控泡茶的火候,会告诉她他偏好清净,不喜熏香过浓,会在她笨拙地替他整理衣袍时,耐心纠正她的手法。
甚至……
回想起昨夜,他命她换上薄如蝉翼的冰蚕丝罗袜,而后让她以那双包裹在丝缎中的玉足,生涩而羞怯地抚上……
那般私密而羞人的“侍女之道”,他竟教得坦然……
她虽羞得几乎要晕厥,却也在他看似平淡、实则掌控一切的引导下,渐渐体味到一种异样的亲密与悸动。
思绪飘飞至此,风铃儿只觉得一股热流“轰”地涌上脸颊,耳根脖颈瞬间染上一层娇艳的绯红,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心中暗啐自己不知羞耻,怎地又想起那等羞人之事。
楚无难虽目光仍在书卷之上,但身侧少女骤然变化的体温与细微的呼吸紊乱,又如何能瞒过他的感知?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放下书卷,侧目看向突然变成熟虾般的风铃儿,不知这姑娘小脑袋瓜里又转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在想什么?”楚无难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打破了舱内的静谧。
风铃儿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盯着他出神了,连忙低下头,声如蚊蚋:“没……没什么,公子。”
这声“公子”,是楚无难让她改的口。
既已是他的贴身侍女,便不必如外人那般尊称“殿下”,“公子”二字,更显亲近,也划定了她在他身边的独特位置。
风铃儿初时还有些惶恐,但在楚无难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便也怯怯地改了口。
片刻后,茶汤已成,色泽清亮,灵气内蕴。
风铃儿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九天清灵盏,盏壁薄如蝉翼,映出茶汤琥珀色的光华。
她并未立刻奉上,而是先轻轻吹了吹气,待温度适中,这才侧过身,柔顺地依偎向楚无难,将茶杯稳稳地递至他唇边。
楚无难就着她的手,低头浅啜一口。
茶汤入口,先是一缕冰线直透神魂,旋即化为温润道韵,滋养四肢百骸,与此茶叶应有的灵效契合无间,火候已是极佳。
“不错。”他放下简短点评,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他的性子风铃儿已知,这已是难得的夸奖。
少女心中顿时如同饮蜜,眉眼弯弯,那抹甜笑再也抑制不住,清丽小脸如同瞬间绽放的芙蕖,光彩照人:“谢公子夸奖。”
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的小尾音。
楚无难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不知为何又莫名脸红,此刻又因一句夸奖而笑靥如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这姑娘的心思,时而如惊弓之鸟,时而又简单得一眼见底,倒是……有趣。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玉案桌面:“发什么愣,这茶,别浪费了。”
风铃儿猛地回神,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大窘,慌忙“哦”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自然地就着楚无难方才喝过的杯沿,将盏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腹,温润暖流散开,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他独特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与满足感涌上心头,甜滋滋的,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饮尽茶汤,她放下茶杯,壮着胆子,将微微发烫的小脸轻轻靠进楚无难坚实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如同最安神的乐章。
楚无难并未推开她,空着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手指抚入她如瀑的青丝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温和与安抚。
另一只手,则持起那卷古册,目光重新落回其上。
舱内再次陷入静谧,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微响,以及少女依偎在男子怀中均匀的呼吸声。
时光在这方奢华的天地里仿佛放慢了脚步,流淌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宁与缱绻。
明珠光辉将相拥的身影投在绒毯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风铃儿闭着眼,感受着发间那略带凉意却令人安心的抚摸,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混合淡淡茶香,只觉得这便是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这般静谧时光,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
直至舱门外传来三声轻重得当的叩击声,随即是苏怜那恭敬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殿下,妾身苏怜求见。”
风铃儿闻声,如同被惊扰的鸟儿,下意识便想从楚无难怀中起身,整理可能凌乱的仪容。
然而,她刚有动作,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微微收紧,将她重新按回原处。楚无难目光未离书卷,只淡淡应了一声:“进。”
舱门无声滑开。
苏怜依旧是那身华丽宫装,莲步轻移而入。
她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舱内景象,只见那位身份尊崇的无难圣子,依旧慵懒地倚在榻上看书。
而风族那位小丫头,却如同温顺的宠物般蜷缩在他怀里,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迷离,一副被彻底宠溺惯坏的模样。
圣子的一只手甚至还停留在那丫头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这般亲密无间的姿态,哪还有半分两日前那怯生生、任人摆布的样子?
苏怜眼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极快的羡慕与嫉妒,但面上笑容却愈发恭顺甜美。
她躬身行礼,声音软糯:“打扰殿下清静了。禀殿下,跨虚天舟已抵达黑玄谛州外围虚空。”
“按照原定航线,本应前往碎流荒州,但妾身已吩咐下去,调整航向,先将殿下您安然送至黑玄谛州境内,您看可好?”
她此举,无疑是抛下了舟上其他事务,将楚无难的行程置于最优先,可谓极尽讨好之能事。
楚无难闻言,终于从古册上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怜,对于她的识趣和周到,略一点头:“可。有劳苏长老费心。”
得到肯定,苏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笑容更盛:“殿下客气了,能为殿下效劳,是妾身与本阁的荣幸……”她正欲再说些奉承话,稳固这份难得的“善缘”。
然而,就在此时——
“轰!!!”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舟体核心深处的巨响猛然传来!
整个跨虚天舟如同被一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剧烈无比地摇晃、震颤起来!
舱内案几上的杯盏茶具“噼里啪啦”滑落一地。
就连稳固的空间阵法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舱壁上的防护符文瞬间亮到极致,明灭不定!
“啊!”风铃儿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而失控地向前扑去。
楚无难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稳如磐石,瞬间发力,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避免了摔落。
风铃儿惊魂未定,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小脸煞白。
苏怜亦是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怎么回事?!何人胆敢攻击我天香宝阁的跨虚天舟?!”
这绝非寻常的虚空乱流或陨石撞击!这是有针对性的、强力的攻击!
楚无难依旧保持着倚靠的姿势,甚至连手中的古册都未曾放下。
只是在那巨响传来的刹那,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之中,掠过一丝极冷芒。
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舱壁,望向了舟外那片混乱的黑暗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