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饱含怨毒、疯狂与诡异怀念的“圣师”,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蠕虫,自虚无中钻出,蠕动着爬过神魂的每一寸角落。
楚无难仍然静立如亘古屹立的神山,黑金长袍在混沌气流中纹丝不动,不起微澜。
那双如若星海的眸子,倒映着混沌中央那扭曲蠕动的木制玩偶,平静得令人心寒。
“听起来,”楚无难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似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将周遭混乱的诡谲气息都压下了几分,“你倒是挺确定,我一定会来此。”
“嘻嘻嘻……哈哈哈哈……”
天地间顿时响起一阵更加诡异、更加刺耳的讥讽笑声。
那笑声层层叠叠,仿佛由无数个声音糅杂而成,时而如婴孩啼哭,时而似老妪哀嚎,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
“至高圣主,英雄救美,超脱此界命运,一路披荆斩棘,直抵这万法源心……”
“这一切剧本的安排,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符合您这万古至强的做派?”
那声音充满了戏谑与嘲弄,“都是为了让你走到这里啊,圣师!您可是这出戏当之无愧的主角!”
楚无难听闻,眼神却是没有丝毫波动,墨瞳淡漠地映出那玩偶脸上扭曲的缝隙。
“装神弄鬼,不知所谓。”他缓缓吐出八字。
“凭你也配言定我命运?”
“滚出来!”
最后三字,并非厉声呵斥,却似一道无形的律令,裹挟着万灵莫御的意志,冷然荡开!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恐怖力量,以楚无难为中心,轰然向四周混沌空间震荡而去!
力量所过之处,那些尚未被完全转化的暗红命运丝线剧烈颤抖、崩断,连带着整片混沌虚空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那暗处的存在似乎被这轻蔑的态度与霸道的力量彻底激怒,发出一声羞恼的尖啸!
“不知所谓?圣师!你看清楚了!你现在这看似高高在上、半步天道的修为,不过是我赐予你的幻梦!你真正的跟脚,不过是区区踏极境的小修士罢了!我既能予你,便能收回!”
话音一落,异变突生!
只见那玩偶剧烈扭动,其上暗红光芒大盛!
无数根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猩红刺目的命运丝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魔蝗,自虚空各处钻出,瞬间缠绕上楚无难的四肢百骸!
这些丝线蕴含着极强的剥夺与篡改之力,疯狂地试图钻入楚无难体内,欲要将其那身惊天动地的半步天道境修为强行抽离、打回原形!
丝线闪烁不定,楚无难周身那浩瀚如渊的气息,竟也随之微微波动起来,仿佛真的随时可能跌落云端!
风无敌与莫冰灵脸色骤变,惊呼出声:
“公子!”
“无难哥哥!”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楚无难,身形却依旧稳如磐石,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任由那些暗红丝线缠上身,感受着修为的流逝,眼神中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掠过一丝讥讽。
就在那磅礴修为即将跌落谷底,几乎要彻底消散的刹那——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响,自楚无难周身传来。
那些紧紧缠绕、正在疯狂抽取力量的暗红命运丝线,竟在同一时间,根根寸断!
仿佛它们抽取的不是力量,而是触动了某种更高级、更本质的禁忌,遭到了规则的反噬!
断裂的丝线如同失去生命的毒蛇,迅速枯萎、消散,化为虚无。
楚无难缓缓抬眸,目光穿透重重混沌,精准地钉在了虚空某处隐匿的节点上。
他眼神中的讥讽之意更浓:
“果真井底之蛙。真以为侥幸执掌禁忌遗物一二,便可肆意摆布众生,连予夺之力都由你心念?”
他微微摇头,似在惋惜对方的无知,“当你做出‘赋予’决定的那一刻,有些事情,便已非你这等霄小之辈所能轻易更改的了。”
他语气愈发平淡,却宛如字字诛心:“费尽心思,编织命运,引我踏入此局,不过是你自寻死路……引火烧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杀意已决!
“锵——!”
一声剑鸣,恍若自万古轮回尽头响起,撕裂了混沌的死寂!
那柄伴随楚无难漫长岁月、古朴无华的青铜古剑,已然浮现于其掌心。
一剑斩出!
一道极致内敛、仿佛能将万物存在本身都归于“无”的漆黑剑痕,沿着某种玄奥至极的轨迹,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混沌!
剑痕所过之处,混沌退避,法则哀鸣,连“虚无”的概念都被这一剑彻底斩灭!
蕴含在剑势之中的,是一种斩断因果、破灭宿命的绝对意志!
“轰隆隆——!!!”
剑光没入虚空,并未立刻爆发出毁灭性能量,而是仿佛撞入了某种粘稠至极的泥潭。
紧接着,一阵沉闷到极致的巨响自不可测的维度传来,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法则在疯狂碰撞、湮灭!
整个因果通道剧烈摇晃,明暗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终于,在一声仿佛源自开天辟地时的剧烈轰鸣后,剑光与那无形屏障同时泯灭。
“咳……咳……”
一道身影,自那扭曲的虚空中,一个踉跄被逼得显化而出!
那是一名男子,身着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袍,身姿修长,面容俊美近乎妖异。
最为奇特的是,他头顶两侧,生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此刻正因惊怒而微微颤动。
而其一双瞳孔,竟漆黑如最深邃的永夜,不见丝毫眼白,流转着诡谲与怨毒的光芒。
楚无难看清这狐人男子的形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追索之色,似乎在浩瀚的记忆汪洋中,搜寻与此形象相关的碎片。
而那狐人男子以真实面目暴露在楚无难目光之下,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与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随即厉啸一声,周身涌动起灰蒙蒙的混沌雾气,再次遮掩住自身。
“圣师!你休得猖狂!”他气急败坏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你真以为你天下无敌了不成?今日……今日我便彻底催动这孽命真偶,哪怕耗尽本源,也要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彻底葬送于此!
“我……我要让你……形神俱灭,真灵不存!”
癫狂的咆哮声中,那悬浮于混沌中央的玩偶,猛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邪光!
玩偶扭曲的四肢以违反常理的角度疯狂舞动,如同一个被无形提线操控的疯癫舞者。
无数道比之前粗壮百倍、猩红千倍的暗红命运丝线,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自玩偶体内奔涌而出,化作一道道死亡之线,铺天盖地般向着楚无难爆射而来!
这一次,丝线蕴含的不是剥夺,而是恐怖到极致的镇压之力!
楚无难周身那半步天道境的磅礴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制,仿佛真的要被打回踏极境的原形!
楚无难眸光一冷,手中青铜古剑发出一声饥饿的嗡鸣,剑身绿锈幽光大盛。
他正欲不惜代价,引动更深层的禁忌秘法抗衡——
“嗡……”
一道七彩斑斓、如梦似幻的柔和光芒,毫无征兆地自那孽命真偶的胸口处渗透而出!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安宁静谧的奇异力量。
紧接着,一根仅有发丝粗细、却闪烁着七彩琉璃光泽的梦幻丝线,自光芒中蜿蜒探出。
它看似柔弱,速度却极快,仅一瞬间,便灵巧地缠绕上了那些爆射而出的暗红丝线!
一根七彩丝线,竟如拥有生命的神蟒,以一己之力,死死纠缠住了漫天血色洪流!
任凭那些暗红丝线如何狂暴冲击,皆无法突破其看似脆弱的封锁!
与此同时,狐人男子与楚无难之间的虚空中,涟漪荡漾,一面古朴的石碑虚影悄然浮现。
石碑之上并无文字,只有天然形成的、如同山川脉络般的古老纹路。
此刻,这些纹路正流淌着浩大而厚重的苍白色光辉,一股镇压万物、承载一切的磅礴意志弥漫开来。
苍白光辉与那七彩梦幻之光相辅相成,共同遏制住了暗红丝线的疯狂反扑!
暗红、七彩、苍白三色光芒交织碰撞,将这片混沌渲染得光怪陆离,却又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楚无难感受到那熟悉的七彩梦幻之力与厚重碑意,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震动。
他缓缓吐出两个跨越万古的名字:
“云苏……苍碑……”
而那狐人男子,在七彩光芒出现的瞬间,已是面色剧变,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他恐惧的事物。
他死死盯着那面石碑虚影与梦幻之力,惊怒交加,声音都变了调:“云苏之力?!不可能!她已经……还有……苍碑!你竟也还留有后手?!”
他身上的混沌气剧烈翻涌,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他猛一咬牙,眼中漆黑光芒大盛,似乎就要不顾一切,催动孽命真偶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然而……
下一瞬,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对抗皆戛然而止。
“嗡……”
一点微光,温润如玉,自楚无难与狐人男子之间的虚空中悄然浮现。
微光扩散,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
她身着繁花似锦的长裙,裙摆无风自动,仿佛由无数种奇花异卉的精华织就。
其面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难以看清,唯能隐约感知到一种超越凡俗的宁静与神圣。
眉心处,一点奇异的花状纹路,散发着淡淡清辉。
这花裙女子一出现,便轻轻抬起了纤纤玉手,对着那僵持的三色光团与躁动的孽命真偶,看似随意地一指点出。
不见惊天动地的声势。
但就在她指尖点出的刹那,那漫天飞舞的暗红丝线、那纠缠其上的七彩梦幻之线、那散发厚重光辉的石碑虚影、乃至那疯狂扭动的孽命真偶本身……
这一切皆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的水墨画,瞬间变得透明、虚化,而后彻底消失无踪!
连同那气急败坏的狐人男子,也一同被这股无形的力量裹挟,身影扭曲着,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嘶吼,最终彻底消失。
仿佛刚才那场涉及命运本源的惊世对抗,从未发生过。
而楚无难眼前景象亦骤然模糊、变幻,如同瞬间跨越了无尽时空。
待视野再次清晰,他才晃过神来,重新环视四周。
他发现自身已不在那片诡谲的混沌之地。
身旁的风无敌与莫冰灵也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
微风拂过,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摇曳生姿,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天空澄澈如洗,阳光温暖和煦,一片祥和宁静,与方才的凶险诡谲判若两个世界。
而在花海中央,那名身着花裙、面容模糊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万古岁月。
两人相隔数丈,默然对立。花香馥郁,时光在此刻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
女子依旧面容模糊,但楚无难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充满复杂情感的目光,正穿透那层光影,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中,有难以言喻的温柔,有深沉的眷恋,有无法磨灭的悲伤,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
楚无难微微皱眉,三世神魂于刹那间映照万古记忆,却寻不到任何与眼前女子相符的痕迹。
她身上那股神圣宁静的气息,既陌生,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疑虑。
那花裙女子亦未言语,只是缓缓抬起手,对着楚无难轻轻一点。
顿时,几片由纯粹光晕凝结而成的花瓣,自她指尖飘飞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轻盈地、不容抗拒地,没入了楚无难眉心的那道圣纹之中。
花瓣入体,并无任何不适或异样能量波动,反而带来一股温润清凉之感,旋即便消失不见,仿佛融入了本源。
楚无难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抚过眉心圣纹。
三世神魂之力仔细探查,却未能发现那几片花瓣残留的任何痕迹,就像是……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如今只是回归原位。
此时,那花裙女子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却又清晰地响在楚无难的心间。
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关切与难以言表的复杂:“现在……”
“你要……把‘棺’找回来……”
她的话语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
“要小心……”
话未说完,整个花海世界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
脚下的花朵、远处的山峦、天空的光晕,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透明,继而一点一点破碎开来,化为无数闪烁的光粒,消散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楚无难眼前的景象再次被无尽的黑暗覆盖。
……
“公子!”
“无难哥哥!你没事吧?”
两声充满焦急与担忧的呼唤,将楚无难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沉天陵那荒凉死寂的土地上。
风无敌与莫冰灵一左一右紧抓着他的手臂,绝美的脸庞上写满了惊魂未定。
方才那混沌交锋、花海迷踪,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离奇的幻梦。
楚无难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陵墓景象,又内视己身,半步天道境的修为依旧浩瀚如海,眉心圣纹亦平静如常。
唯有那花裙女子最后的警示,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这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