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血色与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
楚无难步履从容,踏虚而行,风铃儿紧随其后。
不多时,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另一片广袤的盆地映入眼帘,格局与之前那片颇为相似,中央同样矗立着一座巍峨耸立的灰白圣门,流淌着亿万丈霞光,散发出浩瀚圣威。
门前千丈之外,已然盘坐了数百名修士,各色灵力光辉闪烁,皆在凝神感悟,试图靠近那机缘之门。
然而,此地的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虽也凝重,却少了几分惨烈,多了几分秩序与克制。
各方势力泾渭分明,彼此间虽有戒备,却无先前那般剑拔弩张的杀戮之气。
楚无难二人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是楚无难!”
“他从那个方向来的……那边刚才好像有极其恐怖的圣威爆发……”
“他……难道刚才的动静与他有关?”
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袭黑金长袍之上。
目光中充满了惊疑、敬畏、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许多修士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生怕引起这位煞星的注意。
“无难兄!”一声清朗的呼唤响起。
只见不远处,一群身着青色云纹袍服的修士中,立着一对气质出众的兄妹。
兄长面容俊朗,温润如玉,腰悬古剑;妹妹明眸皓齿,灵动可人,顾盼间带着几分娇憨。
正是不朽叶家的嫡系子弟,叶清尘与叶轻舞。
叶清尘快步上前,拱手一礼,神色间带着真挚的关切:“无难兄,方才感应到远方圣威有异,波动骇人,见你无恙,叶某便放心了。”
他身后,叶轻舞也盈盈一礼,一双妙目落在楚无难身上,脸颊微泛红晕,声音清脆:“无难公子。”
楚无难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平淡:“有劳清尘兄挂心,不过些许波澜,已平。”
话音刚落,另一侧传来一声略带清冷的问候,却难掩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楚圣子。”
众人望去,只见一群身着月白星纹长裙的女修中,一位身姿高挑、面覆轻纱的女子缓缓起身。
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露出的额头光洁如玉,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星辰,清冷剔透,正是不朽秦家的神女,秦瑶。
她目光扫过楚无难,在其嘴角似乎残留的一丝极淡金痕上微微停顿,随即移开,落在紧跟在楚无难身侧的风铃儿身上。
最后,又定格在正从后方急匆匆追来的那道冰蓝色身影上,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秦神女。”楚无难语气依旧平淡。
秦瑶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此地圣门诡异,威压层层递进,非蛮力可破。远观圣子气度,似有所得?”她言语间带着试探,亦有一丝攀谈之意。
就在这时,莫冰灵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毫不客气地挤开叶轻舞,一把抱住楚无难的手臂,将自己挂在他身上。
她仿佛宣示主权般,扬起下巴,对着秦瑶冷哼一声:“秦瑶,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关心,无难哥哥好得很,用不着你问东问西!”
她变脸极快,面对旁人时,那属于天冰皇女的骄纵与刻薄展露无遗,与在楚无难面前那副痴缠模样判若两人。
秦瑶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依旧清冷:“莫冰灵,许久不见,你这……黏人的功夫倒是见长。只是不知,楚圣子是否消受得起你这般热情?”
“你!”莫冰灵美眸一瞪,正要反唇相讥。
“好了。”楚无难淡淡开口,手臂微动,将挂在自己身上的莫冰灵轻轻震开些许,“此地非是喧哗之所。”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莫冰灵立刻噤声,委屈地扁了扁嘴,却还是乖乖松开了手,只是依旧紧紧挨着他站立,还不忘朝秦瑶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秦瑶眸光微寒,却也不再言语。
她们皆是北域最顶尖的骄女,身份、容貌、天赋俱是绝佳,彼此间明争暗斗已久。
而楚无难,无疑是这场无声战争中最重要的焦点之一。
此时,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豪爽与忌惮交织的复杂意味。
“楚兄,别来无恙。”
说话者乃是一名身材魁梧、身着暗红魔纹战甲的青年,面容粗犷,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之气,正是魔天圣岳的少主,闻天明。
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彪悍的魔修,此刻看向楚无难的目光皆充满敬畏。
“闻少主。”楚无难目光扫过,算是打过招呼。
闻天明哈哈一笑,试图缓和气氛:“楚兄风采更胜往昔,闻某佩服。看来这圣门机缘,最终还是要着落在楚兄这等人物身上。”
他话语间带着恭维,却也透露出对楚无难实力的深深忌惮。
场中其他势力,亦有人物向楚无难点头致意,态度无不恭敬。
亦有少数几人,看向楚无难的目光中隐含敌意与恐惧,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楚无难与众人简单寒暄几句,目光便越过人群,投向了圣门最前方。
那里,仅有两人。
一位是身着麻衣、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的老者,他静静盘坐,气息与周围天地浑然一体,若不仔细感知,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其修为,赫然已达半圣之境!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老者身前约十丈处,一名看起来如同凡俗书生的青年。
青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普通,甚至有些瘦弱,正捧着一卷泛黄的古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周遭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其修为,赫然是掌道一重。
而诡异的是,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丈内的空间,光线、声音、乃至弥漫的圣威,都仿佛变得迟缓、粘稠,最终如同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缓缓吞噬、吸纳,归于一种绝对的“静”。
连他身下的苍白岩石,都仿佛失去了颜色,变得黯淡。
然而,在场无人敢小觑于此人。
因为他来自——天府。
天府,北域明面上与圣魔浩土齐名的超级势力!
与由雪无瑕、夜琉璃两位无上存在创立、绵延了无数纪元的圣魔浩土不同。
天府,是于上个纪元才如彗星般崛起的庞然大物。
其府主,传说本是一介凡夫俗子,却不知得了何等逆天机缘,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崛起,一路横推诸敌,踏着无数天骄骸骨,最终建立天府,俯瞰北域。
其崛起过程,堪称一部活着的传奇。
而如今天府的宗旨,主张“顺其自然”,超然物外。
但在其初立之时,却并非如此。
昔日天府,气焰何等滔天?
号称要“教化众生”,动辄干涉他宗内务,行事霸道无比。
期间自然引来无数围剿,但那位府主总能化险为夷,愈战愈强,最终杀得各方胆寒,不得不承认其霸主地位。
然而,这“教化”之风,终究吹到了圣魔浩土头上。
据传,那位不可一世的天府府主,曾亲赴圣魔浩土面见圣主雪无瑕,欲将这片古老道土也纳入其“教化大计”之中。
无人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形,只知天府府主进入圣魔浩土后,不过半日便悄然离去。
随后,天府便一改往日霸道作风,非但不再提“教化”圣魔浩土,反而“心甘情愿”地割让了麾下大片富饶界域与海量珍稀资源,作为“道礼”送至圣魔浩土。
自此,天府理念转为“顺其自然”,再不敢对圣魔浩土有丝毫逾越。
此事成为北域一桩悬案,但圣魔浩土的深不可测,却因此更深植人心。
天府内有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皆有一位“公子”,皆为府主亲传弟子,修为年龄各异,但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眼前这青衫书生,便是天府第三十一公子,青书,而那位麻衣老者,则是其护道者。
看似只有掌道一重,但无人怀疑,这位三十一公子的真实战力,足以碾压寻常掌道三重!
天府的弟子,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就在楚无难目光投去的刹那,那名为青书的三十一公子,仿佛心有所感,缓缓抬起了头。
他合上手中书卷,目光穿越数百丈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楚无难身上。那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锐利。
然而,在那清澈之下,楚无难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讥讽。
那并非针对实力的不屑,而是一种仿佛知晓某些秘密、居高临下的嘲弄。
而当青书的目光扫过楚无难身旁,看到亦步亦趋、眼神痴缠的莫冰灵时,其眼底深处,更是掠过一抹阴沉与嫉恨。
但旋即又被一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倨傲与了然所取代。
似乎,他对这圣人遗迹的底细,早已了然于胸,成竹在握。
他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露出一个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
他无视了楚无难,目光直接落在莫冰灵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熟稔与关切:
“冰灵公主,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此地凶险,公主金枝玉叶,怎可轻涉险地?不如由在下护持左右,必保公主无恙。”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其心思昭然若揭。
他倾慕莫冰灵已久,只是往日莫冰灵眼高于顶,对他也是不假辞色。
莫冰灵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楚无难,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驱赶苍蝇般,毫不掩饰其厌烦。
她的全部身心都在楚无难身上,旁人于她,与路旁石子无异。
青书脸上笑容一僵,眼底阴鸷之色更浓。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这才将目光转向楚无难,那抹讥讽再次浮现:“这位便是圣魔浩土的楚圣子吧?果然……气度不凡。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与挑衅:“观圣子气息,似乎尚在踏极境徘徊?啧啧,如此修为,竟敢孤身深入此等险地,连个像样的护道者都不带?”
“莫非……圣魔浩土已然人才凋零至此,或是觉得圣子你……命不够金贵?就不怕一不小心,身死道消,徒留遗憾么?”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楚无难与青书之间来回扫视。
天府公子竟敢如此当面讥讽圣魔浩土圣子?!
这可是惊天大事!就连叶清尘、秦瑶等人,也皆面露惊容,暗自戒备。
风铃儿俏脸含霜,一步踏前,娇声斥道:“放肆!我家公子也是你能妄加评议的?安敢口出狂言!”
青书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蔑地扫了风铃儿一眼,正欲再言。
而此时,楚无难己微微抬起了眼帘,目光平静地望向青书所在的方向。
然后,一步踏出。
这一步,看似寻常,却仿佛踏在了时光的脉络之上。
“嗡——”
一声细微到极致、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颤鸣响起。
岁月法——越天步!
步涉光阴,超越当下!
楚无难的身影,在原地模糊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位半圣护道者,瞳孔皆在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东西以超越神识捕捉的速度掠过了虚空!
下一刻!
楚无难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青书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青书脸上的阴沉与惊愕刚刚浮现,甚至还未来得及转化为骇然与防御。
同时,楚无难缓缓抬起了右手。
掌心之中,并非璀璨的法力光华,而是一缕混沌未开、鸿蒙初判般的原始气息悄然汇聚!
那气息苍茫、古老、厚重,仿佛是一切之始,亦是一切之终!蕴含着开天辟地、重塑地水火风的无上伟力!
至高十三道——鸿蒙!
下一刻,在青书那无限放大的、充满恐惧的瞳孔倒影中,那只萦绕着鸿蒙之气的手掌,轻描淡写地扇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无比、响彻整个天地的耳光声,如同惊雷炸响!
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最纯粹、最直接的力量碾压!
青书那凝聚了掌道境修为的护体道则,在那缕鸿蒙之气面前,脆弱得一触即溃!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抽中脸颊,脑袋猛地向一侧歪去,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身体猛然离地飞起,在空中疯狂旋转着,带起一溜血水和碎牙,划出一道狼狈的抛物线,向着数百丈外的圣门方向狠狠砸去!
“轰!!”
青书重重砸在圣门前的石阶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衣衫破碎,脸颊高高肿起,满嘴鲜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挣扎着却难以爬起。
盆地之内,死寂无声。
所有修士都维持着前一瞬间的动作和表情,仿佛石化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圣门前那如同死狗般瘫软的身影。
又僵硬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回到原处,负手而立,仿佛从未移动过的楚无难。
所有人都石化了,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位天府的公子,掌道境的大能,竟然……被一个踏极境修士,像扇苍蝇一样,一巴掌抽飞了?!
那位麻衣半圣老者,此刻他浑浊的眼眸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楚无难。
其周身半圣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剧烈波动,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他竟未能完全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楚无难无视了所有人的震骇,目光淡漠地扫过瘫在圣门前的青书,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失魂落魄的修士耳中,带着的命令:
“去,把门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