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我说不必!”侓欲清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不需要伤口好转。
救人的无法施救,被救的拒斥生机。灵力在咫尺之间徘徊,却如同隔着一道无形天堑。荷禾看着眼前师姐惨白的脸、决绝的眼神,很不理解,明明以往都是她治疗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电光火石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涌入她的脑海。当年师姐为护同门,不惜强行开阵对抗魔物;平日里冷清的人,却总将其他人的安危置于自身之前;此次更为了护槐安,不惜与半个宗的长老对峙…
联想到在她幼时无意间听到大师姐与三师姐说的,“她还是觉得错的是自己吗?”
荷禾周身平和的气息微微一滞,她凝视着师姐那双因情绪与意志力而异常明亮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应该是怕外边等着的人听到,“师姐你以为,扛下所有罪责,承受这极致痛苦,便能赎清罪孽,与她结道,是吗?”
侓欲清的眼睫几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
“将自己当做献祭的羔羊,将这身伤痕…不,将自己的性命视为赎罪的代价。师姐是觉得,唯有如此痛苦、如此牺牲,才能证明你的“保护”是彻底的,才能让你觉得自己“值得”…或者说,让你觉得,对她的那份心意,是“干净”的,不掺杂任何私欲的。”
“侓欲清,你疯了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你这样是真心想罚自己?还是觉得那个孩子最近安心了一些想再逼她崩溃?”荷禾明白之后连敬语都不用了,她算是明白之前为什么温和的师姐会做出放火烧山的举动了,怕留下东西惹人牵挂是一回事,至于有没有故意想要刺激对方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这哪是救赎啊!这是披着名为救赎与牺牲的外衣,实则底下是近乎病态的自毁内核啊!
主屋内有一瞬间的死寂,连侓欲清那破碎的喘息声都仿佛被暂停了。
“我不知师妹在说什么…”侓欲清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虚弱,气若游丝,却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了一种刻意营造的、因重伤而导致的思维迟缓与困惑。
“……四师姐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伤肯定是要治的,师姐的意思我大约懂了,并不会完全治好的。”荷禾看到自己师姐这么虚弱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脑子也冷静了下来,逼迫应当是有的,但是对方也及时发现了,不然千年前应当不会那么急着去献祭。
也就是说她的师姐是知晓自身的问题,并且不愿意去伤害槐安的,但是似乎有时候控制不了,那疼痛便成了保持清醒的药剂。之前因为体外化身一直被作为阵眼镇压加上阵法反噬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如今身子完好无损便又出现了不能控制的问题。
‘原来如此…’荷禾也不磨叽了,指尖凝聚起比之前更温和,却也更不容拒绝的灵力。
侓欲清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出言抗拒,感受着原本脊椎被劈裂的痕迹被修复,脉络也被梳理了一遍。
荷禾散了灵力,将根基处理好后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其他的皮外伤,看上去虽然严重,但是以修仙之人本就身子硬扛,估计没有灵力加持一两个月也能完好如初。“那师姐您先休息,若是有任何不适,传音便可。”
侓欲清趴着想起来送人但是又被荷禾按了下去,只好打消了亲自送的想法。
荷禾刚踏出主屋内,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哭腔与惊慌失措的呼喊就传到了耳旁“六师叔!师父她怎么样了?
几乎在脚步声临近门口的瞬间,荷禾与榻上的侓欲清极快地对视了一眼。那一眼,短暂得如同电光石火,却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流。荷禾眼中是了然与一种近乎无奈的决断,而侓欲清涣散的眸子里,则闪过一丝被看穿狼狈后的恳求,以及更深处的、无法掩饰的牵挂。
下一刻,竹帘被猛地掀开,槐安带着一身尘土地扑了进来,脸上泪痕交错,眼神惶恐得如同迷失的幼鹿。
就在槐安的目光即将落到侓欲清那身惨不忍睹的伤痕上时,荷禾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侧移半步,恰好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转过身,面向师侄,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那种医者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沉静,只是眉宇间刻意染上了一抹沉重的疲惫。
“你来了。”荷禾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师姐伤势极重,天雷煞气侵扰经脉,我以大致治疗了一番,但是想要完全去除还是需要些时日。”
槐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泪珠滚落得更凶:“那…那怎么办?六师叔,您一定要救救师父!”
荷禾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槐安颤抖的双手和通红眼眶,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救治自然全力以赴。只是…杏林居事务繁忙,而这边需有人时刻在旁,以观察情况,不容有失。我身为杏林居峰主不能久留此处…”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槐安身上,仿佛在评估,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与师姐本就已经结道,这差事非你莫属。”
榻上,侓欲清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身体,唇线抿得发白,却终究没有出声反对,只是将脸更偏向里侧,避开了槐安投来的、混合着心痛与无措的目光。
“我…我可以吗?”槐安又惊又急,生怕自己做不好,惹的师父的伤加重。
“我会留些药膏,都是一日涂抹三次,切不可不涂。这些事师侄应当可以完成。”荷禾语气肯定,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她说得极其自然,仿佛这真的是唯一且最佳的治疗方案,将一场可能戳破真相的危机,悄然转化为一个“必要”的救治环节。她不仅是在帮侓欲清维持那个摇摇欲坠的、不想让徒弟担心和愧疚的伪装,更是巧妙地给了那个濒临崩溃的槐安一个“能做点什么”的支点,一个靠近、陪伴、甚至是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的机会。
槐安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是!六师叔,我一定做好!”
她接过荷禾递过来的药膏,快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伸出手,想要触碰又不敢,最终只是悬在焦黑伤口的上方久久不敢下手。
荷禾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槐安脸上泪痕未干,眼眶通红,全副心神都系在榻上之人身上,那双望着侓欲清的眼睛里,成满了几乎溢出来的心疼、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这一幕,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的刺入了荷禾心口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许多年前的青城山,她也曾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过榻上这人。只是那时,她只能站在更远的地方,将所有翻涌的情愫死死压在名为同门的关系下,以同门师妹的身份,送上恰到好处的关怀与最精妙的丹药。她将那份心思藏的足够好,好到连自己都快忘掉,就在她以为岁月终会将那点妄念磨成真正的同门之谊时,她看到了槐安对她的师姐的眼神,那是她第一次毫不留情的赶人离开。
可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如同陈年的药汁,在她喉间缓缓漫开,荷禾垂下眼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那其中有对自己过往怯懦的自嘲,有对眼前这炽烈而“不合规矩”情感的无声叹息,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羡慕这孩子可以得到她求不到的人,羡慕那人甘愿为了她能乱了心神。
她最终只是极轻的吸了口气,手握住槐安的手带着人一点一点将药膏涂在侓欲清背上的伤口上。灵力流转,温和而流畅,她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六师叔,是整个东域最盛名的医者。
离开之时,荷禾回头看了一眼只露出一角的竹院,她守护了那人那么多年,如今,却要亲手帮着维系那人和另一人的感情。这其中的因果轮回,何其讽刺,又何其…无奈。
“师尊!四师伯没事吧!”
一个有些咋咋呼呼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荷禾不回头都知道是谁,她的道侣,青鸾,她转头就看到青鸾手中还提着一盏温着的药壶,显然是在她走后煎的,在此处也已等候多时。
“性命无虞,需长时间静养。”良久,荷禾才缓缓开口,带着一丝疲倦。
青鸾闻言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朝着荷禾摆了摆手,“那师尊我去送汤药了~”
“回来!”荷禾一把将人拽住,“师姐现在与槐安在涂药,而且怎么不见你给我煎汤药呢?给师姐煎药倒是殷勤!”
“哎嘿~师尊你这不没事吗…”青鸾挠了挠头,那能一样吗?一个是她的好夫人,一个是救命恩人,虽说侓欲清说了之前在杏林居的照顾已经算是报恩,但是恩人受伤还是要来表示一下的。
“……青鸾,你之前和我说理想型是清冷、好看、温柔的,不会说的是四师姐吧?”荷禾伸手拽着青鸾的脸狠狠蹂躏了一番,其实她之前听到的时候就猜到了,只不过后来青鸾又说那是曾经的理想型,现在的满心满眼都是她,她才高抬贵手给人解绑了。
“哎嘿~”青鸾感觉到自己的小腰不保准备装傻充愣的时候,却看到荷禾的表情有一瞬的失落。
“其实就算喜欢上了也没什么,我师姐长的好看,又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性子、逢乱必出、路见不平、扶贫济世,被那样的人吸引也是正常的。”荷禾发出一声感慨,然后将青鸾被风吹的有些松的衣襟又整理了一番,但是心情也好了不少了,至于剩下压抑的情绪,一会儿去紫霄峰和明灵峰叙个旧就行了。
(荷禾:你怎么知道我听到师姐和我撒娇了~
墨玉:你有病吧?有病能不能就地埋了?谁问了?
明月清:呵!明修盈送客!
落曌;所以我说生死相随(欲落(这个是亲情向,但是被传爱情向))、患难与共(清玉)、恨海情天(欲伶)、青梅竹马(双清、清禾)都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