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清,师姐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不想你记忆都没恢复就被如此对待。”落曌着急的将人拉到一旁,尽量放平心态让自己冷静而不是一拳揍上去。
“三姐姐,我知道啊。我知道您也是担心我身子,但是我是自愿的。而且槐安诉说的要求,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可行的,加入也是没问题的,不是吗?”侓欲清也不是真傻,这种小伎俩当然也能看出来,只是槐安提出的需求也是正当的要求,从理性与感性的角度讲都可以同意。
落曌这么一听,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沉默,师妹说的不假,槐安作为走尸案最后的接触者此次出行带着必然是有利的。只是…罢了,待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回来后两人回青竹峰,她啥也不知道强。
落曌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你就宠她吧!”
侓欲清闻言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抿了抿唇,眼尾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并非纵容或是宠溺,言之有理,为何不听取?”
落曌只当是开脱的话,对着对面已经收起剑和符箓的师侄就是一声冷哼,然后勾了勾手“孩子们~还不跟上?”
沈江溋和荷若渝立刻跟了上去,槐安则是等侓欲清往前走后才不紧不慢跟在对方身后。
她自然也听见了落曌的那句话,这句话她听过好多人说过。槐安沉默的看着前方青衣人的背影,不争不妒,性情谦和温婉,对她也确实是过分的纵容、顺从。
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并非全然针对这句话,更是针对对方永远能够快速适应并镇定下来的顺从,师父似乎从未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甚至鲜少对她有什么过于外露的情绪。
“槐安师侄!你有在听我说的话吗?”一道厉声唤回了槐安的思绪,落曌有些不满的看着她,原本在她前方的人此刻也已经到了她的身侧,带着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抱歉,三师伯,弟子刚才在思索其他事,劳烦师伯再说一遍。”槐安依言恭敬行礼,再抬头时眸光中已然一片清明。
“你之前去的那个时候是什么情况?”落曌又重复了一遍,以她的了解,这位师侄之前上报的是赶到时那老巢已然是一片火海,别说活口了,带着信息的东西都被烧成灰了。
“那走尸并非寻常走尸,应当由活人炼制而成,凶煞气极重,但身上并无魔气覆盖,如今不确定是术法控制还是灵魂控制。”
“此外,我也去了师伯您和师父与师妹当时与走尸打斗的地方,只是那处地方什么都没有。”
槐安如实说道,她刚说完就看到落曌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本尊可是用火烧了那群走尸就算过了几日也不该一点灰都不剩…你莫不是偷懒没有仔细看?”落曌的火她自己清楚,更何况以当时的情况就算过了一个月,要在那处仔细搜查定然也能搜到火灵气的痕迹,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算了,你自然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也就是说当时的那些走尸没有被炼化成灰,并且还有极大的可能已经吞噬了本尊用的那些火。”落曌头一次这么烦恼,什么东西能把她的火吞噬了?照理说邪魅魔物只要碰到她的火就会被灼烧吞噬,就算是当时没有用多少灵力,也不该连走尸都除不掉啊…
“罢了!先去查查吧…”
五人一路到了北域,根据最新的情报,各个宗门丢失或是在任务中陨落的弟子倒没有几个,两年前的中域是第一次出现,半年前东域才开始出现这种情况。
“两年前…”落曌仔细想了想,她和侓欲清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东域的,她们两个是一路流浪到了那个出现走尸的村子,至于一开始的位置也确实是在中域的某座城间的巷子中醒来的。
两年前…
冷。
骨髓都要被冻透的刺骨寒意,先于一切知觉,蛮横的钻入混沌的意识。
落曌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每一声,都带着仿佛要把肺咳出的痛楚。眼皮沉重的黏在一起,费力睁开时,只看到一片灰蒙。
天是铅灰色的,细雪正无声飘落,粘湿了她的睫毛。她在一道肮脏、狭窄的巷子尽头,背靠着一面长满苔藓的湿滑砖墙。
我是谁?
脑海空茫,如同被大雪覆盖的荒原,没有任何足迹,没有任何回响。只有刺骨的寒冷与尖锐的痛楚是真实的。
她试图动一下,却听到一声极轻、带着鼻音的吸气声,来自她的身侧。落曌猛的僵住,艰难的转过头。
一名女子蜷缩在她旁边,穿着青色道袍却显得有些纤细弱。她的脸比地上的雪还要苍白,长发凌乱的沾着雪沫和污渍,紧闭着眼,长睫毛不住的颤抖,嘴唇已然冻的发紫了。
她是…谁?
这个疑问和关于自身的疑问一样,没有答案。但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却像是细微的火苗,在冰冷的胸腔里闪了一下。
落曌的目光自己紧握着旁边人衣襟的手上,她好像一直紧紧的抓着这个人,为什么?
“呃……”落曌想要想起些什么,但回应她的只有脑袋的剧痛。
这微小的动静却惊动了一旁的人,女子艰难的睁开眼。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温润,此刻却盛满了茫然的眸子。对方也看到她了,先是下意识朝着她伸手,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女子又猛然后缩,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激起一声沉闷的响声。
“你…是谁?”青衣女子的声音格外微弱,带着些许沙哑与迷茫,“我…我又是谁?”
她同样忘记了。
这个认知让落曌心头一沉,却奇异的冲淡了那份独自面对空白世界的恐惧。她们在一起,至少,她们共享这片可悲的荒芜。
她忍着已经冻的有些僵硬得身体,试图挡住一些吹向这位弱不禁风女子的寒风,这个动作却让她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女子低声说,手微微抬起,似乎想看看伤口在哪里,又在半途怯怯的停下。
落曌摇摇头,表示无碍,天太冷她身子有些僵了,‘不能再待在此处了。’
“你是我的妹妹,跟我走吧,姐姐带你回家。”她将地上的人扶起来,风雪卷过巷口,她们两个搀扶着对方,走向茫茫天地间。
……
槐安眼中划过心疼,她记得幼时冬日穿着单衣冻的脑子都有些麻木的感觉,但那时她好歹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便如此她都觉得难熬。那当时只有一身单薄的道袍连灵力都没有的两人,在那个下雪的冬日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等等!把你们那恶心的目光收起来,我要说的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落曌看着三个人的目光,搓了搓胳膊,什么玩意儿,在别人正说话的时候这样看着别人。
……
茫茫天地间,路上行人尽是匆匆。
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空白的脑海里徒劳的打转。去哪里?找谁?她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缠得她们几乎迈不开腿,两人互相搀扶着,蹒跚的挪出那条绝望的死巷,试图往稍微有烟火气的街口走。
就在她们拐过一个堆满破箩筐的转角时,它出现了。
“汪汪汪!!!”阴影里,缓缓踱出一条狗,体型不小,骨瘦如柴,有些脏兮兮的,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寻常犬类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泛着一层极淡的、不详的幽绿色光晕,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两簇鬼火,它紧盯着她们,。
“别怕,慢慢后退。”落曌低声道,目光死死锁住那只怪狗。
可她们退一步,它就进一步。距离非但没有拉远,反而在缩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腐土又混合着某种腥甜的味道,从那只狗身上散发出来。
突然,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不像犬吠反倒像呜咽的怪声,后腿微屈,作势欲扑!
“跑!”
落曌猛地拽了侓欲清一把,两人再也顾不得虚弱和伤痛,拼尽全身力气朝着与街市相反的方向狂奔!那是城西更荒僻的地方,据说靠近早已废弃的旧皇城墙根。
风雪扑打在脸上,呛得人无法呼吸。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血腥,但她们也不敢停。
那只怪狗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它并不急于扑咬,反而像是有意驱赶,将她们逼向某个既定的方向。
直到到了城外,那只怪狗才没有继续追,两人正要松一口气,脚下的土块便坍塌,一路滑下去,是一个黑黢黢的洞穴。
当两人再醒来时,是在一处笼子中,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四五位与她们看着差不多大的女子,有人在哭泣、有人抱着头缩在角落。
好像被绑架了?
……
“什么?!!!哪来的小贼趁人之危!”沈江溋一脸不忿,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被荷若渝捂着了嘴。
“不过我和你四姐姐可一点事都没有!我一拳就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落曌拍了拍沈江溋的肩,笑的灿烂。
……
“四妹妹你怎么了?”落曌发觉身旁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刚碰到人就感受到了不正常的体温,太烫了!
“哎呦…怎么刚抓来就要死了?这可不行…这术法必须是活人才管用,那就你先来吧…”一道阴森瘆人的声音从漆黑的阴影中传出,紧接着落曌就看到一只灰黑的手拽住了自己妹妹得胳膊。
火焰伴随着她的怒气一同出来,可那道阴森的声音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的兴奋,说着“好!好!!!既然让我碰到了会用灵力的灵兽,既然你们感情这么深,便一起为我效力吧!”
她和侓欲清被一起拽出了牢笼中,她的反抗一点用都没有,那人给她贴了个符箓,火焰就出不来了,真是可恶至极!
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彻底崩断了。
当她看到那幽绿的鬼火映照下,侓欲清像破败的娃娃一样被扔在角落石台上,看到她苍白脸上已经失去意识的眼睛,而那个邪修正拿着散发腐臭的铜盆走向她时——落曌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恐惧?不,那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恐惧。那是一种冰锥刺穿骨髓、又瞬间被岩浆取代的极致战栗。心脏不是跳动,而是在胸腔里疯狂擂打,几乎要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又在下一秒沸腾燃烧!
不!不能碰她!
所有的思考、策略、对力量的不熟悉,在这一瞥之下灰飞烟灭。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纯粹、暴戾的念头:毁掉!把这一切威胁到妹妹、玷污妹妹的存在,从世界上彻底抹去!让她的妹妹安全,哪怕焚尽自己,焚尽这天地!
“放开她——!!!”
落曌听到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自己喉咙里冲出,嘶哑得撕裂了空气。视线瞬间被一片灼热的血红笼罩。皮肤下的血管像是有熔岩在奔流,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她感觉到某种一直被死死压抑在血脉深处的枷锁,碎了。
轰——!
无法形容的炽热从她每一寸肌肤下爆发出来,那不是凡火,是源自洪荒凶兽的焚天之怒。幽绿的烛火最先哀嚎着熄灭,紧接着,石壁、符咒、那邪修惊骇转身的脸……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体内涌出的、带着暗红与毁灭黑色的火焰吞噬。
热浪扭曲了空气,石头像蜡一样融化、滴落。整个洞穴不再是炼尸的场所,它变成了落曌怒火的熔炉,是她保护欲的极端宣泄。最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知道那毁灭性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无情地席卷一切,烧灼一切,净化一切。
在意识被纯粹的兽性彻底吞没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冲向那石台,用这失控的、毁灭性的火焰身躯,死死地护住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身影。
哪怕……连同她一起焚尽。也绝不让任何东西,再伤害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