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森林的阴霾尚未从心头散去,那蟠桃园下累累白骨的景象,如同梦魇般萦绕在八戒的识海。取经队伍沉默地向西而行,连最跳脱的悟空也显得心事重重,火眼金睛不时扫过云层之上,仿佛能穿透三十三重天,窥见那瑶池深处的血腥秘密。
数日后,前方现出一座城池轮廓,气象却有些不对。本该是熙攘王城,此刻却笼罩在一股难以言喻的萎靡与死寂之中。城门口虽有兵士把守,却个个面黄肌瘦,眼神躲闪,毫无精气神。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衰败气息。
“师傅,前方就是比丘国了。”沙僧眺望片刻,回禀道,“只是这气象……怎如此衰败?似有妖孽作祟。”
唐僧闻言,面露忧色:“阿弥陀佛。既是国邦,我等当入城倒换关文,若真有邪祟,岂能坐视不理?”
悟空冷笑一声:“妖气冲天,还是个熟面孔哩!且去看看这伙孽障又在搞什么名堂!”
八戒心中一动,比丘国?他隐约记得此处劫难与寿星的白鹿坐骑有关。若真是那厮……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那鹿精常随寿星,或许能接触到一些天庭秘辛?尤其是关于“延寿”的勾当!
入得城来,景象更是不堪。街道冷清,商铺关门闭户,偶有行人也是面色惶恐,行色匆匆。王宫方向,隐隐有妖云笼罩,但那妖云之中,竟夹杂着一丝极为纯正、却用于邪途的仙灵之气!
驿馆安顿下来后,唐僧即刻请求觐见国王,倒换关文。八戒主动请缨陪同,悟空自然也闲不住,三人一同前往王宫。
金銮殿上,那国王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窝深陷,分明是元气大耗、精血枯竭之象。他身旁坐着一位道貌岸然、手持拐杖的老者,自称“国丈”,周身仙气缭绕,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狡黠与贪婪。八戒和悟空一眼便看出,这国丈正是寿星那只走失的白鹿所化!而龙椅旁一个媚态横生的美后,则是一只白面狐狸精。
那国丈见到唐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向国王进言,称需用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做药引,配合海外秘方,方可炼制延年益寿的“仙药”。而眼前这位东土圣僧,“其心乃修行多年之元阳至宝,胜过万千凡童”,正是替代小儿心肝、炼制更强“长生药”的绝佳主药!
国王听得两眼放光,竟真要下令擒拿唐僧。
“呔!好个妖孽!竟敢在此戕害孩童,算计俺师父!”悟空勃然大怒,掣出金箍棒便要打将过去。
那国丈(鹿精)见悟空识破真相,又见八戒目光冰冷如刀地锁定自己,心知绝非对手,吓得魂飞魄散,化作一道白光就想遁走。
“定!”悟空一声喝,施展神通,将其定在半空。
八戒却上前一步,拦住了悟空欲下落的金箍棒,沉声道:“猴子,且慢动手。这孽障知晓甚多,留他活口,问个明白。”
悟空一愣,看了看八戒眼中那不同于往常的深沉怒火,哼了一声,收了棒子,却用金箍棒画了个圈,将那鹿精牢牢困住。那狐妖见状,早已吓得现出原形,瘫软在地,被沙僧一把捆了。
八戒走到被禁锢的鹿精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孽畜,你方才所言海外秘方,从何而来?当真只是为你这傀儡国王延寿?”
鹿精浑身颤抖,感受到八戒身上那股远胜于孙悟空的、属于前世天蓬元帅的威压,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上仙饶命!饶命啊!小畜……小畜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八戒逼问,眼神锐利如箭。
鹿精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支支吾吾。
八戒冷笑一声,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天河水汽,点在鹿精眉心。那水汽中蕴含的净化与审判意味,让鹿精如遭雷击,神魂剧颤。
“是……是……”鹿精终于瘫软下来,涕泪横流,“是……是小畜偶尔听闻……不,是小畜偷看过……老爷……不,是寿星翁与……与天上某位大人物往来信笺中提及的只言片语……小畜一时鬼迷心窍,私下记下了一个残缺的方子,想来下界……捞些好处……”
“哪位大人物?”八戒的声音如同寒冰,“方子内容,一字不漏,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叫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鹿精感受到那彻骨的杀意,再不敢隐瞒,哭嚎道:“是……是凌霄宝殿那位……至尊!方子……方子主药……需……需未染尘垢的婴儿心肝百副……辅以……以怨婴之泪淬炼的冥河紫莲、蟠桃园落花所化的花煞……还有……还有一味引子,据说是……是那位陛下自身的一滴……精血为引……方能炼成真正的‘万寿丹’……”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婴儿心肝”与“玉帝精血”联系在一起,八戒仍是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强压怒火,继续问:“那信笺还说了什么?关于这丹药用途?”
“信笺……内容不全……只隐约提到……陛下……需此丹弥补……某种……契约带来的……损耗……还说……此事关乎三界稳定,需……需隐秘进行……小畜只知道这些了!真的只知道这些了!”鹿精磕头如捣蒜。
“契约损耗?弥补?”八戒心中念头飞转,联想到昆仑秘会听到的“天魔契约”“永生代价”,以及碧波潭碑文、地府生死簿上显示的寿元异常,一个可怕的推测逐渐清晰:玉帝(魔神)很可能通过某种契约获得了力量或“永生”,但需要不断用极其邪恶的方式(如婴儿心肝这种蕴含先天生机的残忍之物)来弥补契约的反噬或维持某种平衡!
而这鹿精,不过是仗着寿星坐骑的身份,窥得了一丝皮毛,便敢在下界效仿,其行径已然令人发指,那背后的正主,其罪孽又该如何形容?
“孽障!你为了一己私欲,竟敢效仿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残害如此多无辜婴孩!留你不得!”八戒怒喝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二师兄且慢!”沙僧连忙劝阻,“此畜虽是罪大恶极,但毕竟是寿星坐骑,是否交由寿星发落更为妥当?”
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鹤唳,祥云飘落,正是寿星老头骑鹤而来。他见到被擒的鹿精,连声道歉,称自己管教不严。
悟空在一旁冷嘲热讽:“老官儿,你这脚力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下界用小儿心肝炼丹,说是跟你天上那位主子学的哩!”
寿星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冷汗涔涔,狠狠瞪了鹿精一眼,忙向唐僧师徒赔罪:“大圣休要胡言!此事……此事绝与天庭无关!皆是这孽畜胡作非为!老夫定当严惩!” 他显然不想深究,更怕牵连出更多隐秘。
八戒心知肚明,此刻并非与寿星乃至其背后势力撕破脸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毙了这鹿精的冲动,对寿星冷冷道:“寿星翁,这孽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它交出的那邪门丹方,乃是一切罪孽之源,需由俺老猪毁了,以免再流毒世间。至于它……”
八戒目光如刀,扫过瑟瑟发抖的鹿精:“便交由你带回去,永世禁锢,若再敢为恶,定斩不饶!还有,这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孩童,你需设法保全,若有差池,俺老猪定不与你干休!”
寿星见八戒肯放鹿精一条生路,已是庆幸,连忙应承下来,施法救醒了被妖法迷惑的国王,并承诺妥善安置那些被选中的孩童。
事情看似了结,寿星匆匆带着鹿精和狐狸精离去,仿佛生怕多留一刻便会惹祸上身。
是夜,比丘国上空乌云散去,似乎恢复了清明。驿馆内,唐僧为那些险些丧命的孩童念经祈福,沙僧在旁护法。
八戒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仰望星空,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简——那是他逼那鹿精用神念刻录下的、完整的邪门丹方。玉简冰凉,上面的每一个字却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婴儿心肝……玉帝精血……契约损耗……” 他低声重复着这些词语,眼中的火焰却越来越冷,最终凝结成万年不化的玄冰。
悟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挠了挠手背,难得正经地问道:“呆子,你今日怎地如此沉得住气?那老官儿明显在遮掩什么。”
八戒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玉简握得更紧,声音沙哑:“猴子,有些账,一笔一笔记清楚。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算!”
悟空看着他,火眼金睛中闪过一丝了然,嘿嘿冷笑两声:“俺老孙就怕你到时候手软!”
“手软?”八戒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当你知道那凌霄殿上坐着的,是个需要用婴儿心肝来维持‘永生’的怪物时,你还会手软吗?”
悟空闻言,笑容收敛,毛脸变得严肃起来,他望向那高悬夜空的明月,眼中金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风吹过,带着劫后余生的比丘国淡淡的药草味,也吹不散八戒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这卷丹方,是又一桩铁证,一桩足以让任何尚有良知的神佛都与玉帝不共戴天的血证!
他的弑神之心,在这一夜,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