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喧嚣如沸。
沈萧渔提着那袭红艳艳的石榴裙,一手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一手拽着周芷,在一排排酒楼的招牌下转得晕头转向。
“醉仙……醉仙……”
少女眉头紧锁,那一身惊艳的装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匾额发愁。
“找到了!”
忽然,周芷眼睛一亮,指着前方一座挂着大红灯笼、门脸极为气派的三层酒楼喊道:“沈姐姐你看!那儿有个‘醉仙居’!”
沈萧渔顺着手指看去。
那酒楼确实气派,朱漆大门,雕花窗棂,门口还立着两尊石狮子,只是那狮子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点斗鸡眼,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滑稽。
“醉仙居……醉仙楼……”
沈萧渔嘀咕了两句,随即不耐烦地一挥手。
“哎呀不管了!这名字差不多,装修也还行,或者是分号也说不定!”
她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再加上昨晚拉了一夜的肚子,身子虚得很,哪里还有心思去辨别真伪?
“走!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了这家名为“醉仙居”的酒楼。
刚一跨过门槛,原本嘈杂的大堂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听到动静一抬头,手中的算珠“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肤白胜雪,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逼人的英气,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流苏划过修长的脖颈,既有江湖儿女的洒脱,又有高门贵女的娇矜。
这种极具冲击力的美,就像是一把开了刃的绝世名剑,又像是一坛封存百年的烈酒,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自己醉了,又觉得自己要被割伤。
周围的食客们连筷子都忘了动,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有的甚至将酒倒进了鼻子里。
“乖乖……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这模样,怕是把那教坊司的头牌都给比下去了!”
“嘘!看那气度,还有手里那把剑,指不定是哪家王府偷跑出来的郡主,少看两眼,小心眼珠子被挖了!”
掌柜的毕竟是老江湖,最先回过神来。他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随即堆起一脸褶子,小跑着迎了上去。
“哎哟!两位贵客!快里面请!您二位这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一边引路,一边殷勤地介绍:“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咱们这醉仙居,那是京城一绝!尤其是二楼的‘听雨阁’,清净雅致,最适合二位这样的神仙人物!”
“吃饭!”沈萧渔豪气地把剑往桌上一拍,“饿死本姑娘了!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端上来!要硬菜!肉多的那种!”
“好嘞!您楼上请!”
……
与此同时,一楼后厨。
正是饭点,后厨里热火朝天,切菜声、炒菜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一个年轻的跑堂小二,端着刚出锅的饭菜,正准备往二楼送。
他刚走到拐角的一处阴影里,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伸出,捂住了他的嘴。
“唔——!”
小二还没来得及挣扎,后颈便遭到一记重击,整个人瞬间软倒。
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灰布短打、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且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拖人入暗角,剥衣,换装。
仅仅三个呼吸的时间,那个小二便被塞进了柴火堆里。而那个灰衣男子,已经穿上了小二的服饰,甚至连肩膀上搭着的那块汗巾的角度,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托盘。
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极小的瓷瓶,指甲盖轻轻一挑,瓶塞弹开。
几粒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尘,落入了浓郁的酱汁之中,瞬间消融。
无色,无味。
男子做完这一切,脸上那原本冷漠木然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他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堆起那一副职业的、讨好的笑容,端着托盘,走出了阴影,步履轻快地向二楼走去。
“客官!您的菜来喽——!”
……
二楼,听雨阁。
房门被推开,“小二”满脸堆笑地将菜肴摆上桌。
“二位小姐,这是本店的招牌,金丝酥雀,还有这八宝葫芦鸡,您尝尝,都是刚出锅的!”
沈萧渔昨晚吐得七荤八素,此刻闻到肉香,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造反了。
“看起来不错嘛!”
少女夹起一只酥雀,咬了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留香。
“周妹妹,快吃!这地方虽然是个分号,但这厨子的手艺还真不赖!”
周芷也是饿坏了,两人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香。
那“小二”站在一旁,殷勤地倒茶布菜,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沈萧渔吞咽的动作。
他在心里默数。
十,九,八……
“哐当。”
周芷手中的勺子忽然掉进了汤碗里,溅起一片油花。
“沈姐姐……”周芷晃了晃脑袋,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我……我怎么觉得……这地在晃啊?是不是……是不是昨天拉肚子的劲儿还没过?”
“瞎说!”沈萧渔还在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嘲笑,“你这身体也太虚了……咦?”
话音未落,沈萧渔忽然觉得手里的鸡腿变得重若千钧。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影,那个“小二”的脸变得扭曲模糊。最可怕的是,她丹田内那股原本奔涌如江河的六品内息,此刻竟然像是一潭死水,任凭她如何调动,都没有半点反应!
“不好!”
沈萧渔心中警铃大作,她想站起来,想拔剑。
可是手软得像棉花,连抬都抬不起来。
那个原本一脸谄媚的“小二”,此刻站直了身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就像是在看两只已经入网的珍禽。
“你……”沈萧渔咬破舌尖,试图用疼痛来换取一丝清醒。
绝望之中,她的手在袖子里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那是……师父苏长河临走前,塞给她的那枚剑令!
“捏碎它……师父就会来……”
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沈萧渔拼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捏住了那枚玉质的剑令。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
剑令碎裂。
一道只有江湖顶尖高手才能感应到的、凛冽至极的剑意,瞬间从那破碎的玉片中爆发而出,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穿透了屋顶,直冲云霄!
做完这一切,沈萧渔眼前一黑。
少女重重地磕倒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
“嗯?”
那个伪装成小二的杀手眉头微微一皱,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但那种波动太过玄奥,转瞬即逝,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并没有太在意。
中了这毒就算是七品高手也得躺下,何况一个黄毛丫头?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对着下面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鹰眼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婆子,和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眼神精明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名叫桂姨,是专门负责替那位“大人物”调教、筛选女子的管事。
“得手了?”鹰眼男子问。
“嗯。”杀手点头。
桂姨扭着腰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周芷,点了点头:“这个身段结实,是个练家子,那位爷最近正喜欢这种带劲的。”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沈萧渔身上。
即便是昏迷中,少女那张绝美的脸庞依旧带着一股子惊心动魄的艳丽,那身红裙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
桂姨的眼睛瞬间亮了。
“哎哟!我的天爷!”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那张俏脸上轻轻摸了一把。
“这可是极品啊!这眉眼,这身段……我在这行干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般水灵的!”
“可惜了……”
桂姨忽然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苗子,落在那位爷手里……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开始在沈萧渔身上摸索。
动作专业而迅速。
先是摘下了那支可能会伤人的金步摇,又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最后甚至连沈萧渔藏在靴子里的一把小匕首都被她翻了出来。
“啧啧,这丫头身上带的刺儿还真不少。”
桂姨将搜出来的东西扔给旁边的杀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沈萧渔那身引人注目的红裙严严实实地遮住。
“动作快点!趁着还没天黑!”
桂姨对着那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记住规矩!男的不许碰!你们两个,把她们架起来,走后门!”
婆子和桂姨一人一边,将沈萧渔架了起来,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她们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盖在沈萧渔脸上,装作是不胜酒力的模样。
“哎哟,两位小姐这是喝多了,慢点慢点……”
一行人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通过酒楼的暗道,将两个昏迷的少女抬上了后巷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马车。
马车辚辚,车窗被厚厚的黑布封死。
桂姨坐在车厢里,看着昏迷不醒的沈萧渔,手里把玩着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那个香囊。
“云安郡主……哼,管你是什么郡主。”
她冷笑一声,将香囊随手扔进了角落的炭盆里。
“进了那个地方,你就是笼子里的鸟,插翅也难飞。”
火焰吞噬了香囊,腾起一缕青烟。
马车很快汇入了京城的车流,朝着那个隐藏在皇城阴影下、吞噬了无数少女的魔窟,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