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位于皇城东北隅,门前那是三座高大的琉璃牌坊,左右两列古柏森森,遮天蔽日,还没走近,一股子沉淀了数百年的圣贤书卷气便扑面而来。
顾长安一行人到的时候,周怀安早已背着手,在大门口的那对石狮子旁转悠了半天。
“来了?”
老头子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祭酒官服,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只是那副在那儿踢石子的顽童模样,实在没什么威严可言。
“这几日,书院的新旧山长交替,加上扩招的事宜,京中稍有名望的大儒夫子,今日都会来此议事。”
周怀安看了一眼顾长安身后那辆堆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嘴角抽了抽。
“你小子……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礼多人不怪嘛。”顾长安笑了笑,示意身后的三位姑娘开始卸货。
“老爷子,您之前跟我交代的,我都记下了。”
顾长安一边指挥着沈萧渔搬箱子,一边低声说道:“那位掌管经义考核的严夫子,最喜古墨;那位负责策论的王学士,嗜茶如命;还有那位教习礼乐的女先生谢大家,最爱孤本琴谱……都没错吧?”
“错是没错。”周怀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些老东西,一个个平日里自诩清流,眼高于顶。寻常的金银俗物,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还会把你轰出去。你确信你这些东西……送得出去?”
“试试呗。”顾长安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又没花我的钱。”
……
国子监对面,有一座名为状元楼的茶馆。
二楼雅座,此刻早已是人满为患。
京城的世家子弟们,虽然被顾长安拒之门外好几天,但那份好奇心却是越挫越勇。听说今日顾长安要来国子监,这帮闲得发慌的公子哥儿们早早地就来占了位置。
“快看!那就是顾长安!”
有人指着楼下喊道。
“长得倒是……也就那样吧,还没本公子白净。”一个锦衣公子酸溜溜地说道。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气度!没听说吗?摘星楼万铃齐鸣,那是神仙手段!”
“切,以讹传讹罢了。我看就是运气好。”
众人的目光很快从顾长安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三位少女身上。
“嘶——!”
一阵整齐的吸气声。
“那三个女子……当真是绝色啊!”
“那个红衣小姑娘,虎头虎脑的,看着就喜庆。”
“那个抱着剑的绿衣姑娘,英气逼人,啧啧,那身段……就是眼神凶了点。”
“那最中间那个穿粉裙的呢?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李若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若曦身上。
少女今日为了见夫子,特意打扮得端庄了些,正抱着几个锦盒,乖巧地跟在顾长安身后。那种温婉恬静、却又透着股书卷气的模样,瞬间击中了无数才子的心。
“难怪……难怪顾长安为了她连太子的面子都敢驳。换做是我,我也……”
就在楼上议论纷纷之时,国子监所在的街道尽头,几顶青呢小轿缓缓行来。
“来了!夫子们来了!”
最先下轿的,是一位面容清癯、板着张脸如同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的老者。
“那是严夫子!国子监出了名的‘铁面’!据说连皇子的课业不合格,他都敢打板子!最恨阿谀奉承、送礼走后门之徒!”
楼上的看客们瞬间来了精神。
“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顾长安要是敢给严夫子送礼,怕是要被当街骂得狗血淋头!”
楼下。
周怀安迎了上去,跟严夫子寒暄了几句,随即便侧过身,将顾长安让了出来。
顾长安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然后从李若曦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盒,双手奉上。
“晚辈顾长安,久仰严夫子大名。初次见面,备了份薄礼,还请笑纳。”
严夫子眉头一皱,那张脸瞬间拉得老长,刚要开口训斥“有辱斯文”。
顾长安却适时地打开了盒盖的一角。
一股陈年的墨香,幽幽飘出。
严夫子的鼻子动了动,即将出口的训斥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目光落在盒中那方色泽黝黑、隐有金星闪烁的墨锭上,眼睛瞬间直了。
“这……这是前朝御用的‘龙香墨’?!”
严夫子颤抖着手,想要摸,又缩了回去,抬头看着顾长安,眼神复杂。
“顾公子……这……”
“宝剑赠英雄,好墨配大儒。”顾长安笑容温和,语气诚恳,“晚辈是个俗人,这等雅物放在我手里也是磨成黑水,不如送给夫子,用来书写锦绣文章。”
“这……”严夫子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长叹一声,接过了盒子,对着顾长安点了点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和蔼。
“早就听闻顾公子在摘星楼一语惊天人。今日一见,果然……尊师重道,是个好苗子。”
茶楼上,众人都看傻了。
“收……收了?!”
“铁面严夫子竟然收礼了?!”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
那位以苛刻着称的王学士,抱着一罐顶级的大红袍,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顾长安“懂事”。
那位精通音律、眼高于顶的女夫子谢大家,在看到顾长安递上的那本《广陵散》残谱孤本时,更是激动得眼眶微红,拉着李若曦的手,直夸这姑娘“灵气逼人,是个学琴的好材料”。
顾长安就像是一个精准的猎人,每一个礼物都送到了对方的心坎上。
短短半个时辰,这国子监门口,竟成了一场其乐融融的“见面会”。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大儒们,一个个手里拿着东西,对着顾长安一行人赞不绝口。
茶楼上,一片死寂。
“这顾长安……是给这帮夫子灌了迷魂汤吗?”
忽然,一个一直盯着楼下的世家公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指着严夫子手里的那个紫檀木盒,发出一声惨叫。
“等等!那个盒子……那个花纹!那不是我爹前天让人送去听松别苑的吗?!”
“啊?”旁边的人一愣,“你爹?”
“对啊!那块龙香墨,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我爹为了让我能进白鹿洞,特意送去巴结顾长安的!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就被那个老门房收下了!”
这话一出,像是点燃了导火索。
“卧槽!那个王学士抱着的茶罐子……好像也是我家送的!”
“那个琴谱……那是我花了一千两银子从鬼市淘来的啊!那是我想送给谢大家的,结果没门路,才送给了顾长安想让他转交……合着他这真是‘转交’啊!”
一时间,茶楼里哀嚎遍野。
这帮公子哥终于反应过来了。
顾长安送的这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全是他们这几天像傻子一样,排着队送去听松别苑的!
这家伙,一分钱没花,拿着他们的东西,去送他们想巴结的夫子,最后落了好名声的还是他!
“这特么太无耻了!”
有人气得锤桌子,有人却忍不住笑了。
“高!实在是高!这顾长安……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
楼下。
送走了最后一位夫子,马车也空了大半。
周怀安看着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对着顾长安竖起了大拇指。
“你小子……这手玩得是真溜啊。这下好了,整个白鹿洞的夫子,都欠了你的人情。”
顾长安笑了笑,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
李若曦一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此刻见事情办妥,也松了口气。
“先生,这么多夫子都收了礼,那……那入学之后,是不是就不会有人为难我们了?”少女小声问道,眼里带着几分希冀。
“为难倒是不至于。”顾长安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不过……”
此时,一位刚收了礼的夫子去而复返,对着顾长安和善地提醒道:“顾公子,虽然你们是特招入学的。但这白鹿洞的规矩不可废。三日后,便是新生的入学考。虽不影响入学资格,但若是考得太差,怕是有些不好看啊。”
李若曦闻言一愣。
“考……考试?!”
她这几天书都没怎么看。
而且这里是京城,考的内容肯定比江南要难得多!
“怎么办呀先生……”少女有些慌了,“我要是考砸了,给先生丢人怎么办?”
顾长安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放心。”
“考试这种事……”
“你家先生我……最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