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小院的日子,过得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清澈而又安稳。
东阳县的捷报虽在书院里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却并未真正扰乱这后山的清静。
对顾长安而言,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便靠在躺椅上,一边喝着李若曦新泡的清茶,一边悠哉地翻着不知从藏书阁哪个角落里淘来的闲书。
偶尔指点一下李若曦课业上的疑难,或是和来蹭饭的陆行知下一盘输赢随缘的棋,日子过得比在临安府时还要惬意。
而对李若曦来说,世界却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开了。
东阳县的成功,让少女变得自信起来。她不再只是那个跟在先生身后,需要时时提点的学生。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断。
李若曦每日依旧去听课,去藏书阁,但目的却不再是单纯地汲取知识。她会带着实际问题,去翻阅那些枯燥的律法条文;会在《算学》课上,将陈平送来的那些繁杂的田亩数据,转化为一个个直观的模型。
甚至会主动去旁听一些兵戈宫的沙盘推演课,只为理解先生所说的利害博弈。
李若曦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
唯一没变的,是她对顾长安那份深入骨髓的依赖。
无论白日里在书院是何等的沉静从容,只要一回到这竹林小院,她便会变回那个会因为多加了一勺糖而开心,会因为先生多夸了一句而脸红的小丫头。
这日傍晚,山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不大,却密密地斜织着,将整片竹林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沈萧渔抱着那本新得的《少年歌行》,靠在窗边看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明所以的赞叹或叫骂,早已与窗外的雨声融为一体。
而李若曦,则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出了院门。
顾长安躺在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看着她那消失在雨幕中的纤细背影,没有问,也没有拦。
一个时辰后,少女回来了。
李若曦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从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和一碟带着香气的米糕。
“先生,天凉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她将姜茶递到顾长安手边,又将那碟米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刚做的。您尝尝?”
顾长安睁开眼,端起那碗姜茶,热气拂面,带着一股微甜辛辣的暖意。他尝了一口,甜度刚好,姜味也不冲,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手艺不错。”他难得地夸了一句。
李若曦的眼眸亮了起来,看着顾长安,又看了看旁边那碟还散发着热气的米糕,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地说道:“先生,这个米糕……不是给您吃的。”
“哦?”顾长安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是……是给陆先生备的。”少女的声音更小了,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今日在藏书阁,又遇到了陆先生。他……他又指点了我几个问题。我想着……总不能白受先生的恩惠。”
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顾长安,“先生,我这么做……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唐突。”顾长安放下茶碗,笑了笑,“你做的,很好。”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拿起那碟米糕。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
陆行知的住处,比顾长安的竹林小院还要清幽几分。
没有奢华的陈设,只有一室书香,和一扇正对着漫山云海的巨大窗户。
陆行知正盘腿坐在窗前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副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看到两人进来,他也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坐。”
“陆先生。”李若曦将那碟还温热的米糕恭恭敬敬地放在棋盘旁,“学生新学的手艺,不成敬意,还请先生尝尝。”
陆行知看了一眼那碟精致的米糕,又看了看少女那双诚挚的眼眸,微微一笑。
“有心了。”
陆行知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了品,点了点头:“甜而不腻,软糯适中。不错,比周老头那孙女的手艺,强多了。”
他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让李若曦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让旁边的顾长安一愣。
“先生是说,周山长的孙女,也在书院?”
“嗯,”陆行知又吃了一块才说道,“那丫头叫周芷,兵戈宫的,性子野得很,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周老头拿她没办法,前几日特意传信给我,让我多看顾着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顾长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说起来,你俩倒是有几分渊源。”
“哦?”
“你可还记得,你刚入学时,那场九十分榜首的风波?”陆行知放下米糕,呷了口茶,“你那份格物策论,之所以能得九十分,压过宋知礼,成为榜首。除了周老头力保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当时负责阅卷的几位夫子,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那丫头说了一句话,才算是一锤定音。”
顾长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陆行知看着他,慢悠悠地说道:“她说这篇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但里面画的那几张图,倒是有点意思。就凭这几张图,给个榜首,让他进来丢丢人,也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