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竹林小院的石桌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在月光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沈萧渔早就不客气地大快朵颐,李若曦则小口地吃着,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那个吃得心满意足的先生,心中那份思虑也被这碗简单的面条所治愈。
吃好,睡好,活在当下。
先生的道,原来就藏在这最朴素的人间烟火里。
吃完宵夜,沈萧渔便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剑来》回房苦读去了。
李若曦收拾好碗筷,回到卧房时,顾长安已经躺下,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走到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学着前几晚的样子,悄悄地躺在了外侧。只是这一次,少女没有再动那些采补的歪心思,只是安静地躺着,感受着身边那份让她安心的气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本该熟睡的顾长安,却缓缓睁开了眼。
侧过头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顾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将她滑落的被角,轻轻地向上拉了拉。
接下来的两日,竹林小院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又充实。
或许是受了顾长安那番活在当下话语影响,李若曦不再像之前那般终日紧绷,而是真正地将自己沉浸在了书院的生活之中。
白天,她依旧去听课,去藏书阁。
但不再只是为了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开始学着去观察,去思考。她会在《算学》课上,从漕运损耗的数据,联想到背后那些押船漕工的艰辛;她会在《律疏》课上,从一条枯燥的法条,去推演它对一个普通家庭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
少女的笔记上也多了许多新的内容。不再只是简单的性格分析,而是开始记录每个人的出身、喜好,甚至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欲望与恐惧。
李若曦的学问,正在从书本走向人心。
只是,这份热情,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这天清晨,顾长安刚走出房门,便被李若曦堵了个正着。
少女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重药味的糊状物,脸上满是期待。
“先生,早。”
“这是什么?”顾长安看着那碗不明物体,皱了皱眉。
“首乌芝麻糊!”李若曦一脸骄傲地回答,“先生您这几日又是劳心又是费神,最是耗脑子。这个最能补肾乌发,宁心安神!”
顾长安静静地看了那碗糊糊三秒,又摸了摸自己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心很安,也不掉头发。”
“可是……”
“拿去给沈萧渔。”顾长安指了指隔壁那间还静悄悄的卧房,“她昨晚熬夜看书,都快走火入魔了,正是需要宁心安神的时候。”
“哦……”李若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端着碗,敲响了沈萧渔的房门。
片刻后,屋内便传来了沈萧渔那充满起床气的怒吼。
“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姐姐,先生说你掉头发了,让我给你送好东西来……”
“我没有!你才掉头发!!”
顾长安听着隔壁传来的鸡飞狗跳,只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早上,当李若曦端着一盅金灿灿油汪汪的枸杞炖腰花走出来,并用同样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时。
顾长安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强健的腰身,再次将那盅汤推到了沈萧渔的面前。
“你昨日练剑闪了腰,好好补补。”
“我没有!姓顾的你别血口喷人!”沈萧渔拍着桌子抗议,但看着那盅香气扑鼻的补汤,还是没忍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喝了个底朝天。
第三天早上,当顾长安看到李若曦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据说能大补元气的酱爆牛欢喜走出来时。
顾长安终于忍无可忍。从躺椅上坐起身盯着那个还一脸无辜少女。
“李若曦!”
少女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盘子都晃了晃。
“从今天起,”顾长安指着那盘还在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菜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所有跟补字沾边的东西,都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先生……”少女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是……书上说,药食同源,您……”
“我没病!”
顾长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而且,”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幸灾乐祸、准备看好戏的沈萧渔,“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让我的早饭,回归到那碗简单的鸡蛋面。”
“至少,那碗面里,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后竹林小院的伙食,终于回归了正常。
只是,李若曦的关心,却换了另一种方式。
顾长安发现,他房里的熏香,从安神的檀香,换成了提神醒脑的薄荷。
他练剑时,旁边石桌上备着的,从清茶,换成了据说能生津止渴、补充元气的蜂蜜水。
甚至连他躺在摇椅上小憩时,盖在身上的薄毯,都被换成了一床据说是用安神助眠的草药填充的药毯。
他的生活,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帖帖。
这天下午,顾长安正在书房里翻阅着陈平送来的、关于东阳县的初步资料。
李若曦轻手脚地走了进来,将一碟切好的水果,和一杯泡着几颗红枣的温水,放在了他的手边。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先生。”
“嗯?”
“我今日……又去了一趟藏书阁。”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看到,昨日与谢公子同行的那位陆青言学长,又在向沈姐姐请教问题了。”
顾长安连眼皮都没抬:“哦。”
“沈姐姐还是……很不耐烦。”李若曦继续汇报道,“但那位陆学长,好像并不在意,每日都去,风雨无阻。还总能找到一些……沈姐姐感兴趣的话本故事,想与她探讨。”
顾长安翻过一页书,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李若曦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先生,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在她看来,那位陆学长家世不凡,文采斐然,又如此有耐心,很是体贴。
顾长安终于放下书卷,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闺蜜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的小丫头,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那位沈姐姐?”
李若曦一愣,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认真地思索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道:“沈姐姐她……性子率直,不喜约束,又武功高强……能配得上她的,定然也要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至少……至少也要能打得过她?”
“错了。”
顾长安摇了摇头。
“能让她收起所有爪牙,绝不是另一个比她更强的人。”
“而是一个能让她觉得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安心温暖的港湾。”
李若曦看着顾长安那深邃而又温柔的眼眸,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觉得,先生说的……好像不是别人。
而是……
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