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车墩影视基地,《暗香》拍摄倒数第三天,李萱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水泥地,努力从地板缝隙里抠出早上掉进去的假睫毛。
“萱姐,要不...用新的吧?”化妆师小吴蹲在旁边,举着镊子手足无措。
“不行!”李萱的声音闷闷地从地面传来,“这是阮奶奶送的,上面有蝴蝶纹样,镜头特写能看见!这场戏林晚晴就要戴着它赴死!”
她终于抠出那根睫毛,小心翼翼地吹掉灰尘,对着光检查——还好,没坏。
“小吴,帮我粘回去,要粘得牢一点,一会儿有哭戏,不能掉。”
小吴哭笑不得地接过,一边粘一边说:“萱姐,你这么较真,观众也未必注意得到啊...”
“观众注不注意是观众的事,我认不认真是我的事。”李萱坐起来,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脸,“林晚晴最后一幕,要美,要决绝,要让人记住。每个细节都不能马虎。”
今天是《暗香》的重头戏——大结局。林晚晴身份彻底暴露,为了保护其他同志,她决定牺牲自己,主动走进国民党特务的包围圈。
这场戏最难的不是死,是怎么“活生生地走向死亡”。郑导要求:“要让观众在屏幕外喊‘别去!快跑!’,但又明白她必须去。”
开拍前,李萱一个人在化妆间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她在找林晚晴最后走路的感觉——不是英雄赴死的悲壮,是普通人做好决定的平静。脚步要稳,但不能沉重;眼神要坚定,但不能凶狠。
她想起阮奶奶说过的话:“歌女最怕的不是死,是死得没尊严。”林晚晴最后的选择,就是要死得有尊严。
“各部门准备——!”
片场布置成1947年的上海街头,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李萱穿着那件宝蓝色旗袍——苏绣大师的作品,在雨中拍摄时弄脏了,但她坚持不换,说“脏了才真实”。
她站在街角,深吸一口气,走入镜头。
没有音乐,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嗒,嗒,嗒,不疾不徐,像心跳。
走到街道中央时,四面八方的特务围了上来,枪口对着她。许文深(戴言饰)从人群后走出来,表情复杂。
“林晚晴,投降吧。”他说,“你跑不掉了。”
林晚晴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清晨的雾:“许长官,我从来没想过跑。”
她继续往前走,走向许文深。特务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没有人开枪——他们在等命令。
“你要干什么?”许文深皱眉。
“做个了断。”林晚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小瓶,“氰化钾,听说过吗?比子弹快。”
许文深脸色变了:“放下!我们可以谈!”
“谈什么?”林晚晴歪了歪头,那动作竟然有几分少女的天真,“谈怎么背叛我的信仰?许长官,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打开瓶盖,动作优雅得像在开香水瓶。
“等等!”许文深上前一步,“至少...告诉我,为什么?”
林晚晴看着他,眼神很温柔:“许长官,你是个好人,只是站在了错误的一边。而我这辈子,只做对了一件事——选择了正确的路。这就够了。”
她举起小瓶,仰头。
“卡!”
郑导喊停,但李萱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是演出来的,是真的哭了。她沉浸在林晚晴的世界里,感受到那种“终于可以休息了”的释然。
“好...很好...”郑导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条过了。李萱,你过来看看。”
李萱走到监视器前。屏幕上的自己美得惊心动魄,也悲得让人心碎。那个仰头的动作,脖颈的线条,睫毛上挂的泪珠,还有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
“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表演。”郑导说,“李萱,你给林晚晴注入了灵魂。”
杀青了。
当晚的杀青宴,郑导难得喝多了,拉着李萱和戴言说个不停:“这部戏...会成为你们的代表作。真的,我拍了三十年戏,很少遇到这么契合的演员...”
李萱也喝了几杯,但保持清醒。她知道,戏拍完了,但战斗还没结束——巴黎时装周在两周后,她得开始准备了。
回到北京,李萱立刻投入时装周的训练。埃洛伊丝女士派来了专门的指导老师——一位法国老太太,名叫玛德琳,据说训练过无数超模。
第一节课,玛德琳就让李萱光脚站在镜子前。
“走给我看。”老太太用带口音的中文说。
李萱走了几个来回。
玛德琳摇头:“你走的是演员的步子,不是模特的步子。模特走路,胯要动,但不是扭屁股。重心在前脚掌,像猫。”
她示范了一遍。七十岁的老太太,走起路来依然风姿绰约。
李萱跟着学,但总是不对劲。
“停!”玛德琳拍手,“你在‘演’模特,不是在‘当’模特。忘掉镜头,忘掉观众,只想一件事——我要从这头,走到那头。”
这话让李萱心里一动。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林晚晴,走在上海的街头。不,不对...她睁开眼,重新走。
这一次,她没想怎么走,只想往前走。奇怪的是,姿势自然了很多。
“好点了。”玛德琳点头,“但还不够。你知道巴黎时装周和电影首映礼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电影首映礼,你是主角;时装周,衣服是主角。”玛德琳认真地说,“你的任务是展示衣服,不是展示自己。要让观众记住这件衣服,而不是记住你穿了这件衣服。”
这个观念对李萱来说是颠覆性的。她习惯了用表演吸引注意力,现在却要学会“隐身”。
训练进行了三天,李萱终于找到感觉。她能在走秀时,让观众的目光聚焦在衣服的刺绣、剪裁、细节上,而不是她脸上。
第四天,林小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萱姐,苏灵儿那边有动作了。”她把平板递给李萱,“她搭上了L’ame orientale的竞争对手,一个意大利品牌,也要做东方元素系列。而且...她拿到了巴黎时装周的邀请函,和我们同一天。”
李萱皱眉:“她也会走秀?”
“不,她是作为品牌嘉宾出席,但通稿已经在发了,说她是‘东方美学代言人’。”林小雨指着屏幕,“你看,这些通稿处处在影射我们,说我们的非遗项目是‘噱头’,真正的东方美学要靠‘有品位’的艺人传播。”
李萱冷笑:“她这是要跟我们打擂台啊。”
“不止。”赵姐推门进来,脸色严肃,“我刚刚收到消息,苏灵儿团队联系了几位和我们合作的非遗传承人,开出三倍价格,想让他们毁约。”
“师傅们怎么说?”
“大部分都拒绝了,但有两位...动摇了。”赵姐叹气,“一位是做漆器的老师傅,儿子要结婚,急需用钱;另一位是做竹编的老奶奶,孙女生病了。”
李萱沉默。这是苏灵儿的狠毒之处——她不从正面攻击,专挑人的软肋下手。
“安排车,我去见两位老师傅。”
当天下午,李萱先去了漆器师傅的工作室。老师傅姓陈,六十多岁,见到李萱很尴尬。
“李小姐,我...我对不住你。”陈师傅搓着手,“但儿子结婚要买房,亲家那边要求高,我实在...”
“陈师傅,我理解。”李萱平静地说,“但如果我告诉您,您儿子那套房,我可以帮忙解决呢?”
陈师傅愣住:“什、什么意思?”
“我在北京有套小公寓,一直空着。可以便宜租给您儿子,租期十年,租金按市价的一半。”李萱说,“等十年后,您儿子攒够了钱,可以自己买。这样既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也不耽误长远。”
陈师傅眼睛红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但有个条件。”李萱认真地说,“您得跟我签长期合作合同,不只是这次时装周,以后我们的非遗项目,您都要参与。价格按市场价,不亏待您。”
“我签!我签!”陈师傅连连点头,“李小姐,你是个好人...”
解决了陈师傅,李萱又赶到郊区见竹编奶奶。老奶奶姓周,八十多了,还在编竹篮供孙女读书。
周奶奶的孙女得了罕见病,治疗费用高昂。苏灵儿团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周奶奶,孙女的病,我们工作室可以帮忙。”李萱说,“我认识协和的专家,可以安排会诊。治疗费用,我们成立一个专项基金,我来牵头募捐。”
周奶奶老泪纵横:“姑娘,你...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因为您的手艺值得。”李萱握住老人粗糙的手,“您编的不是竹篮,是文化。文化不能丢,人更不能不管。”
安抚好两位老师傅,李萱回到工作室,立即让法务部准备合同,同时联系医院安排会诊。
赵姐感慨:“萱姐,你这么做,成本太高了...”
“值得。”李萱说,“非遗传承不是生意,是责任。如果我们只把师傅们当供应商,那和苏灵儿有什么区别?”
一周后,巴黎时装周前夕。
李萱和团队抵达巴黎,入住埃洛伊丝安排的酒店。彩排安排在第二天,但当天晚上,她就去了秀场熟悉环境。
卢浮宫卡鲁塞尔厅,世界顶级的秀场。李萱走在空旷的t台上,灯光打下来,她突然有点紧张。
“害怕了?”戴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萱回头,惊讶:“戴老师?你怎么来了?”
“郑导让我来的,说给你当亲友团。”戴言走上t台,“其实是我自己要来的——想看看你第一次走秀的样子。”
“压力好大。”李萱坦白,“演戏我在行,走秀...我是新手。”
“但你是演员。”戴言说,“演员最擅长的就是进入角色。明天你不是李萱,是‘非遗文化使者’。这个角色,你应该能演好吧?”
这话点醒了李萱。对啊,她可以演。
第二天彩排,李萱状态很好。她负责展示三套衣服:开场是苏绣旗袍,压轴是蜀绣礼服,中间是一套景泰蓝装饰的现代装。
玛德琳老太太在台下看着,连连点头:“她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彩排结束,李萱在后台遇到了苏灵儿。
两人在走廊里狭路相逢。苏灵儿今天打扮得很高调,见到李萱,假笑:“萱姐,好巧啊。你也来走秀?”
“嗯,展示非遗作品。”李萱淡淡地说,“苏小姐是来看秀?”
“我是品牌特邀嘉宾。”苏灵儿抬了抬下巴,“坐在第一排。不像某些人,只能在台上当衣服架子。”
这话说得难听,但李萱不生气,反而笑了:“苏小姐说得对,我就是个衣服架子。但能让世界看到中国手艺,当衣服架子我也乐意。”
她顿了顿:“对了,听说苏小姐最近在接触非遗?找到合作师傅了吗?”
苏灵儿脸色一僵——她挖墙脚失败的事,业内已经传开了。
“不劳费心。”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李萱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有些人,永远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尊重。
正式秀在晚上八点。下午五点,李萱就开始化妆做头发。后台一片忙乱,模特们匆匆来去,设计师在最后调整衣服。
埃洛伊丝亲自来给李萱打气:“别紧张,你是今晚的亮点。”
“我不紧张。”李萱看着镜子里的人,“我准备好了。”
八点整,音乐响起。开场是苏绣旗袍系列,李萱第一个出场。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t台。
灯光炫目,台下坐满了时尚界的大佬、明星、媒体。但李萱看不见他们,她眼里只有前方。她走得很稳,旗袍的裙摆随着步伐轻摇,上面的刺绣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走到t台尽头,她停住,转身,眼神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一瞬间,她不是模特,是东方文化的化身——优雅,含蓄,但充满力量。
台下响起掌声。
回到后台,玛德琳激动地抱住她:“完美!你做到了!”
第二套是景泰蓝现代装。这套衣服更大胆,将传统工艺与现代剪裁结合。李萱的走台风格也随之变化——步伐更大,气场更强。
最后一套压轴礼服,是蜀绣大师的巅峰之作——一件红色长裙,绣着百鸟朝凤图,用了三百多种丝线,耗时一年完成。
李萱穿上它,感觉自己承载着千年的重量。
音乐变得恢弘。她再次走上t台,每一步都像在完成仪式。走到中央时,她突然做了一个即兴动作——双手轻抚裙摆上的刺绣,然后抬头,看向远方。
那眼神里有骄傲,有传承,有对未来的期待。
掌声雷动。
秀结束后,李萱被媒体团团围住。埃洛伊丝拉着她对记者说:“这位是李萱,不仅是优秀的演员,也是中国非遗文化的使者。今天她展示的,不仅是衣服,是活着的文化。”
有记者问:“李小姐,走秀和演戏,哪个更难?”
李萱想了想:“都难,但难在不同的地方。演戏是成为别人,走秀是成为衣服的灵魂。但归根结底,都是在讲故事。”
这句话被很多媒体引用,成为第二天报道的标题。
回到酒店,李萱累得瘫在床上。手机震动,是戴言发来的消息:【看了直播,很震撼。你让世界看到了中国美。】
李萱回复:【谢谢。不过我现在只想睡觉...】
刚放下手机,赵姐兴奋地冲进来:“萱姐!爆了!外媒都在报道我们的非遗系列!《Vogue》法国版说这是‘本季时装周最大的惊喜’!”
林小雨也拿着平板进来:“国内热搜第一!#李萱巴黎时装周#、#非遗走上世界舞台#!师傅们都在群里感谢你!”
李萱接过平板,看着那些报道和评论,眼眶有点热。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郑导。
“李萱,看新闻了。”郑导声音里有笑意,“干得漂亮。不过别得意,《暗香》的成片出来了,我发你邮箱了。看完给我反馈。”
“好的导演!”
挂掉电话,李萱打开邮箱,下载《暗香》的初剪版。三个小时的电影,她一口气看完。
屏幕暗下去时,她泪流满面。
林晚晴的故事结束了,但李萱的路还在继续。
她走到窗前,看着巴黎的夜景。埃菲尔铁塔在远处闪着光。
从横店的群演,到巴黎的t台;从被黑料围攻,到用作品说话。
这一路,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实。
手机又震,是阮奶奶发来的语音,老人家不太会用智能手机,声音断断续续:“女娃娃...看电视了...你真给我们长脸...那件旗袍,我认得...是我绣的...”
李萱笑了,回复:“奶奶,是您绣得好。”
窗外,夜还长。
但属于她的舞台,才刚刚亮起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