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黔东南的清晨,雾锁深山。李萱裹着冲锋衣站在吊脚楼前,看着眼前绵延的梯田和若隐若现的苗族村寨,手里的热豆浆都快凉了——不是被美景震撼,而是被冻的。
“萱姐,郑导说八点集合去村里采风。”小杨从木楼里探出头,鼻子冻得通红,“您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下雨。”
李萱看着灰蒙蒙的天,内心哀嚎。她以为来贵州是春暖花开的三月,结果现实是倒春寒的四月,山里温度只有七八度。更惨的是,她这次要拍的电影《筑梦》——就是郑老爷子介绍的那个民国女建筑师题材——要求她提前一个月来黔东南体验生活,跟着古建筑修复队学习。
“来了来了!”李萱把最后一口豆浆灌下去,背上双肩包冲下楼。
郑导全名郑怀民,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导演,以拍摄乡土题材和女性题材闻名。此刻他正和剧组的美术指导、历史顾问围在一张手绘地图前讨论着什么。
“李萱来了。”郑导抬头看她一眼,“今天我们去月亮山深处的巴沙苗寨,那里有几栋清末的吊脚楼正在修复。你要跟着老师傅学卯榫结构,还要学认木材——老枫木、老杉木、老柏木,分不清可不行。”
李萱赶紧点头。她出发前恶补了不少古建筑知识,但理论和实践隔着十万八千里。
上车后,郑导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你接下来一个月的作业——每天记录学习心得,画建筑草图,写人物观察。电影里你演的建筑师林知微,原型就是民国时期第一位女建筑师范文熙。她三十年代曾深入西南考察少数民族建筑,我们要还原的就是这种专业精神。”
李萱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郑导苍劲的字迹:“演员不是模仿,是成为。”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巴沙苗寨。这个藏在深山里的苗族村寨保存完好,青石板路蜿蜒,吊脚楼依山而建。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修复队的杨师傅是个黝黑精瘦的老头,听说有演员要来学艺,一开始很不耐烦:“演戏就演戏,搞这些花架子做什么?”
李萱二话不说,换上工作服就跟着师傅们搬木材。老杉木很重,她咬着牙扛起一根,没走几步就踉跄。
“放下放下!”杨师傅皱眉,“女娃娃逞什么能?去那边学画线!”
李萱乖乖放下木头,但没去画线,而是蹲在旁边看师傅们怎么处理木材。她发现杨师傅虽然话少,但每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刨、凿、锯,几十年练就的手艺。
“师傅,这个榫头为什么要做成燕尾形?”她问。
杨师傅看她一眼,有点意外:“你还知道燕尾榫?”
“书上看的。”李萱老实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牢固。”杨师傅难得多说几句,“燕尾榫越受力咬得越紧,百年不倒。你们城里人用的钉子,几十年就锈了。”
李萱赶紧记笔记。接下来的三天,她白天跟着修复队干活,晚上在借住的村民家整理资料。她发现吊脚楼的建筑智慧远超想象——防潮、通风、抗震,每一个细节都是祖先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结晶。
第四天傍晚,村长突然召集村民开会。李萱本来不便参与,但杨师傅说:“你也来听听,跟你的戏有关系。”
会上,村长面色凝重:“开发商来了,想在寨子下游建度假村。他们开价很高,要买咱们的老房子拆了重建‘仿古民宿’。”
村民们议论纷纷。年轻人觉得是好事——能拿到钱,还能在家门口就业;老人们坚决反对——这是祖辈传下的基业,不能卖。
李萱心里一沉。她记得原着中有这段剧情——不是在这部电影里,而是在另一部关于乡村开发的电视剧里。那个寨子最后被开发成不伦不类的旅游景点,原住民被迫迁走,传统文化消失殆尽。
“村长,”她忍不住举手,“我能说几句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李萱站起来,有点紧张:“我不是这里人,没资格替大家做决定。但我想说...这些老房子的价值,可能比开发商出的价钱高得多。它们是活的历史,是文化基因。一旦拆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年轻人反驳:“可我们也要生活啊!守着老房子能当饭吃?”
“也许...也许可以找到两全的办法。”李萱脑子飞快转动,“比如不拆老房子,而是做真正的民宿,让客人来体验原生态的苗族文化。我可以帮忙联系专业的文旅团队,做可持续发展的规划。”
村民们将信将疑。村长说:“李同志,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事关重大,我们要再商量。”
会后,李萱急得团团转。她找到郑导:“导演,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如果寨子真被拆了,我们电影的外景地就没了,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文化传承不能断。”郑导接话,表情严肃,“我已经联系了省里的文化遗产保护部门,他们明天派人来。但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更具体的方案。”
当晚,李萱一夜没睡。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资料——巴沙苗寨的建筑特色、文化价值、生态优势...又联系了工作室的团队,让他们帮忙找国内外成功的古村落保护案例。
凌晨三点,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戴言。
电话拨过去,响了五六声才接。戴言的声音带着睡意:“李萱?出什么事了?”
李萱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戴老师,您认识文化旅游规划方面的人吗?我们需要专业支持,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有个大学同学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司,专门做亚洲传统村落保护。我马上联系他。另外,我可以联系几个有社会责任感的投资人,也许可以成立保护基金。”
“太好了!”李萱眼睛一亮,“谢谢戴老师!”
“不用谢。”戴言顿了顿,“你...在那边注意安全。这种利益纠纷,很容易激化矛盾。”
挂了电话,李萱心里踏实了些。窗外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第二天,省里的专家和戴言联系的团队几乎同时到达。现场勘查、村民座谈、方案讨论...一连三天,李萱除了拍戏就是参与保护工作。她发现自己学到的古建筑知识派上了大用场——能准确说出每栋吊脚楼的建筑特点和文化价值。
第四天晚上,开发商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是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一来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乡亲们,我们这是来带大家致富的!一栋破木头房子,我们出二十万,你们打工十年都赚不到!”
李萱忍不住站出来:“王总,这些不是‘破木头房子’,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的价值不能用金钱简单衡量。”
王总打量她:“你就是那个演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拍完你的戏就走人,这里的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商业,但我懂文化。”李萱毫不退缩,“而且我已经联系了文化遗产部门和专业团队,巴沙苗寨完全可以申请传统村落保护。一旦申请成功,任何商业开发都要经过严格审批。”
王总脸色一变:“你...”
“王总,”郑导走过来,语气平静但有力,“我们剧组在这里拍摄,也是看中寨子的原生态。如果你们执意要拆,我们会联合媒体曝光。到时候,恐怕对你们公司的声誉不利。”
僵持之际,村长带着村民们做出了决定:“我们不开会了。寨子不卖,我们要自己保护自己的家。”
王总气急败坏地走了。村民们欢呼起来,几个老人拉着李萱的手,用苗语不停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李萱能感受到那份真诚。
晚上庆功宴,杨师傅难得倒了杯米酒敬她:“女娃娃,有骨气。我一开始小看你了,对不起。”
李萱赶紧举杯:“师傅教得好,让我明白了这些房子的价值。”
酒过三巡,郑导把李萱叫到一边:“今天这事,你处理得很成熟。不过我要提醒你——那个开发商不会善罢甘休。拍摄期间,你要多加小心。”
果然,接下来几天,剧组遇到了一系列怪事:器材莫名损坏,车辆轮胎被扎,甚至有人半夜在拍摄地附近放鞭炮干扰。每次出事,李萱都第一个站出来组织应对——她根据“预知”,提前让剧组加强了安保,重要设备分散存放,还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拍一场夜戏时,几个陌生人在山坡上往下滚石头。幸亏李萱提前让场务清理了拍摄区域周边的碎石,石头滚到一半就被树木挡住,没造成人员伤亡。当地警方介入后,很快查出来是开发商雇的人。
这件事上了新闻,“演员李萱助力古村落保护”成了热点话题。工作室趁热打铁,发布了巴沙苗寨的保护计划和众筹项目,获得社会各界广泛支持。
一个月体验生活结束时,李萱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刨子、凿子,能分辨十几种木材,还能画出完整的吊脚楼结构图。杨师傅送她一套传统木工工具:“留着,拍戏用得着。你是我见过最肯吃苦的演员。”
正式开机那天,阳光明媚。李萱穿着民国女学生的蓝衫黑裙,站在修复一新的吊脚楼前,忽然想起剧本里林知微的台词:“建筑不是冰冷的材料堆砌,是人与天地的对话,是代代相传的温度。”
“Action!”
她拿起测绘工具,开始工作。镜头里,她的动作熟练自然,眼神专注而明亮——那不是演出来的,是一个月磨破双手、晒黑皮肤换来的真实。
郑导在监视器后点头:“这条过了。李萱,你现在就是个建筑师。”
收工后,李萱收到戴言发来的消息:【看到新闻了,做得好。但要注意安全,对方可能还有后手。】
【谢谢戴老师提醒。】她回复,【不过我不怕,村民们现在可护着我了。】
【那就好。】戴言顿了顿,【剧本里林知微有句台词:“真正的力量,不是对抗,是守护。”你现在做到了。】
李萱看着这句话,眼眶发热。她走到吊脚楼的露台上,看着暮色中的梯田和村寨。炊烟袅袅,狗吠声声,孩童的嬉笑隐约传来。
这就是她要守护的东西——不是抽象的文化概念,是具体的生活,具体的人。
手机又响了,是工作室发来的新项目提案。李萱看了一眼,笑了——是个关于非遗传承人的纪录片系列,第一个选题就是“苗族吊脚楼营造技艺”。
她回复:【接。但要请杨师傅做顾问。】
放下手机,李萱深吸一口气。山里的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演员的路,她还在走。但这条路,越走越宽,越走越有重量。
吊脚楼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山间坠落的星星。而在这星光里,一个女演员正在成为更好的自己——不只是演技更好,是做人更好。
远处传来苗族姑娘的山歌,悠扬婉转。李萱听不懂歌词,但听懂了那份对家园的深情。
她忽然明白,表演的最高境界,也许不是技巧多精湛,而是能理解并传递这种深情。
夜风吹来,有些凉。但她心里很暖。
因为知道,在这条路上,她不是一个人。有戴言,有团队,有杨师傅这样的普通人,还有千千万万个想要守护自己文化根脉的人。
而她的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