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的祖宅,坐落在城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老巷深处。
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每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石板路,每一扇雕花的窗棂,都沉淀着百年家族的厚重与威严。
空气中,似乎永远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名贵檀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气味,庄重,却也压抑。今晚的家宴,设在宅邸最深处的“闻香堂”。
长长的紫檀木餐桌上,摆满了由私厨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然而,这满桌的色香味,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慕承哲端坐在主位旁,身姿挺拔如松,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包裹着他颀长的身躯。
他面前的骨瓷碗里,盛着一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金黄色的汤汁浓郁醇厚,但他只是用银匙漫不经心地搅动着,一次,又一次,仿佛那碗里不是顶级食材熬制的珍品,而是一碗令人厌倦的白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是一种经过长期训练而形成的、得体的淡漠,像一层薄薄的冰,将所有真实的情绪都封存在了下面。
坐在他身旁的姜语妍,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豪门儿媳。她穿着一身手工刺绣的改良式旗袍,淡雅的莲青色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质温婉。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嘴角上扬,正细致地为坐在主位上的慕家老爷子布菜,动作轻柔,言语恭顺。
“爸,您尝尝这个,炖得很软烂。”她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刻意的讨好。
然而,这看似和谐的画面,在老爷子放下筷子,发出一声轻咳后,被瞬间打破。“承哲,语妍,”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你们结婚,也快一年了吧?”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慕承哲搅动汤匙的动作停了下来,姜语妍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虽然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是,爸,再过两个月就满一年了。”姜语妍柔声应道。
“一年了。”老爷子重复了一遍,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最终落在了姜语妍的脸上,“语妍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又贤惠。
姜家在海外也有不少生意,对承哲的事业也有帮助。
你们俩,要抓紧时间,生个孩子。”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慕家的香火,不能断。”
他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
“语妍啊,你从小在国外长大,可能不太懂这些规矩。但在我们慕家,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你爸妈也跟我提过几次,说你身体一直不太好,要好好调理。我让管家给你准备了一些补品,回头记得按时吃。”他的目光又转向慕承哲,
“承哲啊,你也多体谅体谅语妍。她嫁到我们慕家,不容易。你多抽时间陪陪她,早点把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我也好放心。”话音刚落,餐桌上其他几位旁支的亲戚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语妍这么好的姑娘,可得抓紧了。”“承哲啊,事业再忙,传宗接代可是大事。”催促的声音,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裹。
每一个字,都带着“为你好”的温情,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人的神经上。慕承哲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姜语妍。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爱意,也没有厌恶,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倦。那是一种看透了所有算计与伪装后的、彻底的倦怠。
他知道,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背景干净的妻子来堵住家族里悠悠众口,而她,则需要“慕太太”这个身份,来巩固她和她背后家族的地位。
他们各取所需,演着一场相敬如宾的戏码。他甚至还记得,一年前,她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设计了一场“意外”,让他不得不为了慕家的颜面而娶她。
那手段并不算多高明,却胜在时机精准,抓住了他当时急于摆脱另一个麻烦的心理。他没有戳穿,只是默许了这场荒唐的联姻。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待一桩生意那样,冷漠地处理这段关系。
然而,此刻,当“孩子”这个沉重的话题被摆上台面,他才发现,这场交易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
姜语妍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目光,她没有回避,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的手在桌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她知道,她必须尽快怀孕。只有孩子,才能让她在这个庞大的家族里,真正站稳脚跟。
只有孩子,才能将她和慕承哲的关系,从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变成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结。这场压抑的家宴,终于在各自的心事重重中宣告结束。
离开祖宅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司机平稳地驾驶着宾利,将车内的两人与窗外的繁华世界隔绝开来。慕承哲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光,眼神空洞。
姜语妍则端坐在一旁,手里捏着手机,看似在浏览新闻,实则心乱如麻。
第二天下午,姜语妍避开所有人,独自来到了一家隐匿在老城区深巷里的私人中医馆。这家医馆的主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据说在调理身体、助孕方面颇有建树。
“姜小姐,”
老中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一边为她把脉,一边缓缓说道。
“从脉象上看,您身体底子不错,只是……似乎有些肝气郁结,思虑过重。”
姜语妍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最近工作比较忙,压力是大了些。”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嗯,”
老中医点点头,收回了手。
“我给您开一副方子,重在疏肝理气,调养气血。您按时服用,放宽心态,顺其自然便好。”
说着,他便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连串药材的名字。姜语妍看着那些陌生的药名,心中却越发不安。她要的,不是“顺其自然”,而是“势在必得”。
“医生,”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
“有没有……效果更快一些的法子?”
老中医写字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透过镜片审视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急切的女人。他行医一生,见过太多豪门里的辛酸与算计。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老中医的声音平静无波。
“怀孕生子,讲求的是缘分,更是夫妻二人的同心同德。心结不解,再好的药,也只是事倍功半。”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姜语妍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她知道,她和慕承哲之间,最大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身体,而是那颗永远无法靠近的心。
她从医馆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她将那张写着药方的宣纸紧紧攥在手心,直到纸张被手心的汗浸湿,变得褶皱不堪。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她的声音冷静而果决。
“之前让你查的那位夏小姐,有消息了吗?”
她知道,慕承哲心里的那块冰,不是靠一副中药就能融化的。她需要找到那把能彻底击碎冰层的锤子。而那个名叫“夏婼”的女人,或许就是她最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