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荥阳郑家那边!”
郑闲的语气陡然转冷,像是腊月的寒风,“等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的消息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搓扁揉圆的弃子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把我这条蛟龙逐出江海,扔进这小小的泥潭,是他们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荥阳郑氏那高大的门楣。
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回去,不是以弃子的身份摇尾乞怜,而是以强者的姿态,将那些曾经轻视他、羞辱他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都头。”
郑闲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独眼龙说道。
“属下在!”
独眼龙立刻应声。
“带着你的人,把庄子周围清理一遍。然后,派两个机灵点的,去县城里盯着。我需要知道,县衙里有几个人,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
“是!”
“还有,”郑闲的声音再次响起,“让王二麻子今天日落之前,把这个月的‘孝敬’,亲自给我送过来。告诉他,我要的不是铜钱,是粮食和铁。有多少,要多少。”
钱财只是暂时的,在这个乱世将起的年代,粮食,才是根本。
而铁,则是武装力量的血液。
看着独眼龙带着人干劲十足地离去,郑安仿佛看到了一副宏大的画卷,正在自家郎君的手中,缓缓展开。
这郑家庄,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贫瘠之地了。
它已经变成了一头猛虎的巢穴,而它的主人,正磨利爪牙,准备择人而噬。
夕阳的余晖如同融化的金水,泼洒在郑家庄简陋的泥墙和新翻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血腥味混合后的奇特气息,那是旧秩序被碾碎,新秩序在暴力中萌芽的味道。
郑安领了命令,手里攥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心情却比钱袋还要沉重几分。
他看着自家少爷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只觉得既陌生又敬畏。
这还是那个被家族赶出来,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少年郎君吗?
不,这分明是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一旦挣脱了枷锁,便要在这荒野之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国。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少爷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树枝,正蹲在庄口那片空地上,神情专注地划拉着什么。
那姿态,不像是个乡野庄主,倒像个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大将军。
另一边,独眼龙已经展现出了他作为头领的价值。
他不像王二麻子那般只知咋咋呼呼,而是将郑闲的命令分解得井井有条。
“黑七,马六,你们俩小子腿脚最快,脑子也还行。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去县城,别进城,就在城门口那茶寮里坐着。给我盯死了县衙的门!谁进去,谁出来,坐的什么车,带了几个人,都给老子记清楚了!要是能听到点闲话,回来有赏!”
“是,龙头!”
两个精瘦的汉子应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迅速离去。
“剩下的人,都他娘的别杵着了!”
独眼龙一脚踹在一个还在发愣的壮汉屁股上,“少爷说了,把庄子周围清理一遍!你们看看这他娘的叫什么样?杂草比人高,垃圾满地跑!咱们以后就住这了,这是咱们的家!都给老子动起来,把那些碍眼的玩意儿都给我清了!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这庄子门口,干净得能让县太爷在地上打滚!”
他骂骂咧咧,但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干劲。
这群平日里横行乡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此刻竟真的像模像样地拿起简陋的工具,开始拔草、搬石、清理垃圾。他们动作粗鲁,口中还时不时地爆着粗口,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东西——归属感。
原来的庄户们,远远地躲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新人”。
他们眼中满是畏惧,但当他们看到这群人并非在打砸抢掠,而是在卖力地干活时,畏惧中又夹杂了一丝好奇与困惑。
这个被赶出家门的郑家郎君,到底用了什么魔法,能让这群恶狼,变成了看家护院的狗?
郑闲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规划之中。
他在地上画出的,是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图。
利用庄子原有的地形,在哪里挖一道浅沟,在哪里立一排削尖的木桩,在哪里设置一个可以交叉射击的哨塔……这些后世军队最基础的防御知识,在这个时代,却是足以让任何地方武装头疼的堡垒。
时间缓缓流逝,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色,被深沉的墨蓝所取代。
庄口的土路上,响起了一阵车轮碾压的嘎吱声和人畜的喘息声。
“来了。”
郑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平淡地望向路口。
独眼龙立刻带着几个手下迎了上去,将火把举得高高的。
火光映照下,一张浮肿而惨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王二麻子。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嚣张跋扈。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细布衣服,头上的帽子歪歪扭扭,遮掩着额头上的伤口。
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如同受惊的兔子,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垂头丧气的喽啰,推着三辆吱吱作响的独轮车。
车上,装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和一些锈迹斑斑的铁器。
“王……王二,奉……奉郑少爷之命,前来……前来孝敬。”
王二麻子一看到郑闲,双腿就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
郑闲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朝车上的货物扬了扬下巴。
独眼龙会意,上前粗暴地解开一个麻袋,抓了一把,是糙米,还混着不少沙石。
他又踢了踢那些铁器,大多是些残破的农具和几把锈蚀的腰刀,唯一的价值就是回炉重造。
“就这些?”
独眼龙的独眼中凶光一闪,声音阴冷地问道。
王二麻子浑身一颤,哭丧着脸道:“龙……龙头,郑少爷,小人……小人我真的是倾家荡产了啊!我那点家底,昨天不都被您……都被少爷给抄了吗?这些粮食和破铜烂铁,都是我……我挨家挨户,从那些欠我钱的赌鬼手里逼出来的。就这些,真的就只有这些了啊!”
郑闲缓缓踱步上前,昏暗的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他没有看那些粮食,而是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沉闷的哀鸣。
“废铁。”
郑闲吐出两个字,然后随手将刀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吓得王二麻子又是一哆嗦。
“郑……郑少爷,饶命,饶命啊!”
王二麻子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小人真的尽力了!县城里的铁器铺子,都被官府看着,小的实在是不敢去买啊!”
“我没说要你去买。”
郑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王二麻子的耳中,“我只是告诉你,你送来的东西,我不满意。”
王二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下个月的今天,”郑闲伸出一根手指,“我要看到十石精米,二百斤铁料。不是这种废铜烂铁,是要能打造成兵器的铁料。至于你怎么弄到,那是你的事。”
“十石米……二百斤铁……”
王二麻子喃喃自语,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他去抢县里的粮仓和官家的铁匠铺。
“做不到?”
郑闲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做不到,我就把你和你手下这几只烂番薯、臭鸟蛋,绑上石头,扔进清水河里喂王八。到时候,我再找个能做到的人来接替你的位置。你信不信,想坐你这个位置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县城门口?”
冰冷的话语,让王二麻子如坠冰窟。
他毫不怀疑郑闲话语的真实性,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敢杀人,而且杀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能!能!小人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他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坚硬的土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请少爷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一定办到!”
“很好。”
郑闲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东西留下,你可以滚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带着你的人,到庄子西头那片荒地去。我打算在那里挖一条引水渠。你们,就负责给我挖。管饭,没工钱。”
“啊?”
王二-麻子愣住了,让他去当苦力挖沟?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有意见?”
郑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没!没有!小人没有意见!”
王二麻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摇头,“为少爷效劳,是小人的福分!是小人的福分啊!”
“滚吧。”
郑闲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王二麻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那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手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郑安忍不住低声问道:“少爷,您这是……要彻底把他当牛做马使唤了?”
“废物,总得有点利用价值。”
郑闲淡淡地说道,“让他去挖渠,一来是折磨他的心气,让他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二来,也算是给庄子里省点力气。三来嘛……”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也能让县尊大人看看,我郑闲,是个‘以德报怨’,懂得如何‘教化’地痞流氓的‘良善’之人。”
郑安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自家少爷的思路了。
明明是狠辣无比的手段,到了少爷嘴里,却变成了冠冕堂皇的教化之功。
这一夜,郑家庄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那些新来的壮汉被安排在庄子口的几间空屋里,而王二麻子送来的粮食和铁器则被搬入了临时充当仓库的祠堂。
整个庄子,都处在一种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氛中。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正如郑闲所料,县衙的人来了。
来者并非想象中的大队兵马,而是一辆破旧的青布小车,前面一头老迈的青骡慢悠悠地走着。
车旁跟着两个挎着腰刀、神情倨傲的衙役。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半旧儒衫,留着三缕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眼神精明而锐利,四下打量着,将郑家庄门口那焕然一新的景象尽收眼底。
“来得挺快。”
郑闲早已等在庄口,神情自若,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那中年男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粗鄙的草莽头子,没想到却是个气质沉静的年轻公子。
他拱了拱手,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敢问,可是郑家庄的郑闲,郑郎君?”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郑闲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呵呵,在下胡庸,乃是本县县尊大人座下主簿师爷。”
胡师爷笑着自我介绍,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不断在郑闲身上和周围那些手持木棍、神情警惕的壮汉身上扫来扫去。
他看到了那些壮汉身上的彪悍之气,也看到了他们对郑闲的敬畏。
更看到了不远处,王二麻子正带着一群人,有气无力地用锄头挖着地。
这一幕,让胡师爷的瞳孔微微一缩。
“原来是胡师爷,失敬失敬。”
郑闲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审视,热情地招呼道,“胡师爷远道而来,辛苦了。庄子简陋,还请进来奉一杯粗茶。”
“郑郎君客气了。”
胡师爷摆了摆手,脸上笑意不减,“在下此次前来,是奉了县尊大人的命令。听闻昨日,郑家庄附近出了些……小小的骚乱。县尊大人心系治下百姓安危,特派在下前来探问一番。不知郑郎君可有受到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