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韵何等聪慧,早就看出弟弟有话想说。
她放下书籍,抬眸问道:“诗书,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声音清冷,却悦耳动听,软糯中带着一丝如沐春风的气息。
王诗书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目光闪烁,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开口问道:“姐,除夕诗会……家族要为你招亲,我想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王诗韵神色平静,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只是藏在衣袖中的左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心甘情愿?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可身为女子,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愿意,又能如何?
反抗吗?
琅琊王氏作为书香世家,即便如今已经有些没落,不复当年王与马共天下的荣光。
但最注重的,依旧是礼数。
她若敢逃婚,除了让家族蒙羞,长辈愤怒,弟弟前途变的坎坷,没有任何好处。
聪慧如她,早就看清了这一切。
这才寄情于书籍,只当是嫁给了诗文。
王诗书看着姐姐平静面容下隐藏的波澜,心中一阵酸楚。
他太了解姐姐了,这平静之下,掩藏的是多少无奈和牺牲。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鹿鸣宴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诗韵。
“姐,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获得更多的资源,为了让我顺利进入仕途,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但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牺牲自己的幸福。”
王诗书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望向王诗韵,“郑闲是张狂了一些,说话也有些……嗯,不中听,但确实十分有才华,人品似乎也不错,不妨去看看,或许……”
“郑闲……”
王诗韵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对于这几天在长安城声名鹊起的郑闲,她确实多有耳闻。
他的诗,无论是豪迈奔放的《渭水行》,还是放浪不羁的《登科》,都让她深深折服。
她甚至偷偷地将渭水行抄录下来,反复吟诵,体会其中蕴含的豪情壮志。
但婚姻大事,岂是她能做主的?
天下第一美女,天下第一才女?
有用吗?
她只是家族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联姻,笼络人心和资源的棋子罢了。
其实有句话弟弟说错了,她不希望弟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她只希望弟弟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便好。
但身为琅琊王氏子女,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罢了。
家族有过曾经的辉煌,达到过其他家族难以企及的高度。
又怎会甘于平庸?
她有时候甚至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琅琊王氏这样的大族,痛恨自己为何会生的如此美貌。
如果自己只是平常家庭的女儿,命运会不会变的更好一些。
但一切终究只是虚妄罢了。
王诗韵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起身走到凉亭边缘,望着池塘中凝结的厚厚冰层,就仿佛她此刻的内心,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波澜。
“算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王诗韵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带着一丝自嘲,依旧悦耳动听。
听到这无奈又无力的声音,王诗书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自然清楚,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只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用功读书,像姐姐这般出类拔萃。
那样的话,姐姐也不必为自己牺牲这么多了。
“多大人了,还哭,羞不羞。”王诗韵转过身,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但眼眶却也微微泛红。
世人都羡慕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子弟,却不知道,他们内心有着怎样的无奈和煎熬。
王诗书胡乱地擦干眼泪,哽咽着说道:“姐,我不会让你随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王诗书说完,义无反顾地冲出凉亭,只留给王诗韵一个决绝的背影。
王诗韵心中五味杂陈,她何尝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可她更不愿看到弟弟为了自己,被家族放弃。
对于世家大族,尤其是像他们琅琊王氏这样的书香世家,被家族抛弃,成为弃子,最终的结局,可是无比凄惨的。
“诗书,你真的长大了……”王诗韵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有欣慰,更多的则是心酸。
长大了,便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成则名满天下,败则生不如死。
不知不觉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王诗韵明媚的眼角滑落。
王诗书一路狂奔,直奔王家家主,自己亲爷爷王绩所在的正院。
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因为自己,而牺牲姐姐的幸福。
……
时间飞快地掠过,转眼已是除夕。
今日的长安城比平日更显热闹,街巷间充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孩童们穿着新衣,四处追逐打闹,而各家的红灯笼也被高高地挂起,为这座雄伟的古城增添了几分喜庆。
与此同时,郑府偏院却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兄弟!开门啊!”
声音还在远处喊着,但那张挂着笑容的豪爽面庞已经隔着门缝探了进来。
程处默毫不拘泥地推开虚掩的门,这段日子,他天天往这边跑,早就熟门熟路。
甚至都不用老王头通报,便直接闯了进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穿着华丽的同龄男子,以及一位容貌端庄、气质高贵的少女。
正是当日在宿国公府的房遗爱,魏叔玉,尉迟宝林,李舒婉等勋贵子弟。
他们早就对郑闲神往已久,但这段时间,郑闲和程处默一直在赶制貂锦酒,并没有时间跟他们见面。
今日除夕,诗会马上就要开始,酿制貂锦酒的任务早就完成。
程处默耐不住众人的一再恳求,便带着他们来到了郑府偏院。
此时,郑闲正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张白纸写写画画。
白纸上是一些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懂的拼音,数字,以及工艺。
都是郑闲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弄出来的。
这段时间,除了酿造貂锦酒,空闲时间,他都在做这些。
如今,他的书房,早就堆积了厚厚的一摞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