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镇国公府门前已备好马车。
沈惊鸿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宫装,发髻高挽,簪着一支镶嵌紫水晶的步摇,既显贵气又不失雅致。她肩上伤势未愈,特意选了宽袖设计的衣裳,既能遮掩,行动也方便。
“小姐,药。”白芷递上一个白玉小瓶。
沈惊鸿接过,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服下。这是幽冥阁特制的止痛药,能在四个时辰内缓解伤痛,却不会影响神智。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沿途经过繁华街市。沈惊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熙攘人流,思绪却飘得很远。
今日宫宴,名为赏花,实则是各方势力的试探与交锋。萧景渊特意邀她,定有重要之事相商。而她自己,也要借机探查《江南冬雪》图的下落。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门。
巍峨的宫墙在晨光中泛着金色,守卫森严。沈惊鸿递上请帖,经过仔细查验后,由宫女引路,穿过重重宫门,走向御花园。
御花园内,牡丹花开得正盛。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姚黄魏紫,赵粉豆绿,美不胜收。园中已到了不少贵女命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谈笑。
沈惊鸿刚踏入园中,便感到数道目光落在身上。
有好奇,有打量,也有隐隐的敌意。
“惊鸿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沈惊鸿回头,见是兵部尚书之女李婉儿。前世李婉儿曾与她交好,但在镇国公府出事时,李家却选择了明哲保身。
“婉儿妹妹。”沈惊鸿微笑颔首。
李婉儿快步走来,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姐姐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多谢妹妹挂心。”
两人并肩走在花径上,李婉儿压低声音:“姐姐小心些,今日宴上,有些人怕是会找你的麻烦。”
“哦?”
“太傅家的柳小姐,还有靖安侯府的郡主,”李婉儿朝不远处努努嘴,“她们聚在一起说了半天话了,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
沈惊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几位贵女聚在牡丹亭中,为首的是太傅之女柳如烟和靖安郡主萧明华。两人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也是前世萧彻的拥护者。
“多谢提醒。”沈惊鸿神色不变。
“还有,”李婉儿声音更低,“我听说,苏相今日也会来。”
沈惊鸿眸光微凝。苏玉衡身为丞相,参加宫宴并不稀奇,但特意出现在赏花宴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两人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三皇子殿下到!”
众人纷纷行礼。萧景渊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温润儒雅中透着皇家威仪。他身后跟着几位年轻官员,皆是朝中新贵。
“诸位不必多礼。”萧景渊抬手虚扶,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在沈惊鸿身上时微微一顿,随即移开。
但那一瞬间的对视,沈惊鸿已明白他确有事要与自己商议。
宫宴设在御花园中央的“牡丹台”。台上搭着彩棚,摆放着数十张桌案,按品级排列。沈惊鸿的位置在贵女席中较靠前的位置,对面恰好是皇子席。
她刚落座,便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
抬头看去,只见对面席位上,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注视着她。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一股桀骜之气。
沈惊鸿心中一凛——此人她认得,是四皇子萧景煜,生母早逝,自幼在军中历练,如今掌管京畿禁军,是夺嫡的热门人选之一。
前世萧景煜与萧彻斗得最狠,最终败在萧彻的阴谋之下,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四皇子为何会注意到她?
沈惊鸿垂下眼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心中快速盘算。
宴席开始,丝竹之声响起,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馔。皇帝与皇后并未亲临,由贵妃主持宴席。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柳如烟忽然起身,向贵妃行礼:“贵妃娘娘,今日牡丹盛放,美景当前,若无诗词助兴,未免可惜。臣女不才,愿抛砖引玉,作诗一首。”
贵妃笑道:“柳小姐素有才名,本宫早有耳闻。准了。”
柳如烟走到台前,略一沉吟,吟道:“国色天香压群芳,倾城倾国在帝乡。若非瑶台月下见,会向琼楼玉宇藏。”
诗成,众人纷纷称赞。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目光转向沈惊鸿:“素闻镇国公府沈小姐才学过人,不知今日可否赐教?”
来了。
沈惊鸿放下茶杯,缓缓起身:“柳小姐过誉了。惊鸿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沈小姐何必过谦?”靖安郡主萧明华接口道,“谁不知沈小姐自幼随沈将军习文练武,文武双全?莫非是看不起我们,不愿赐教?”
这话说得尖刻,气氛顿时一凝。
沈惊鸿看向萧明华。前世这位郡主心仪萧彻,没少给她使绊子。看来今日,她们是铁了心要让她出丑。
“郡主言重了。”沈惊鸿神色平静,“既然如此,惊鸿便献丑了。”
她走到台前,看着满园牡丹,略一思索,吟道:“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云想衣裳花想容,会向瑶台月下逢。”
此诗一出,满场寂静。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难看。沈惊鸿这首诗,无论意境还是格律,都远胜于她。更巧妙的是,诗中暗含“群玉山头”“瑶台月下”之句,既赞美牡丹,又隐含超然物外之意,境界更高一层。
“好诗!”萧景渊率先鼓掌,“沈小姐果然才情出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称赞。
贵妃也点头微笑:“沈将军教女有方。赏!”
宫女捧上一对玉如意,沈惊鸿谢恩接过。
回到座位时,她感觉到四皇子萧景煜的目光更加专注了。
宴席继续进行,但气氛已变。柳如烟等人脸色难看,不再挑衅。而其他贵女看沈惊鸿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敬佩。
酒至半酣,贵妃起身更衣。众人暂歇,三三两两在园中散步。
沈惊鸿刚走出牡丹台,便见一个小宫女悄悄走近,低声道:“沈小姐,三皇子殿下在‘听雨轩’等您。”
她点点头,示意白芷在原地等候,自己跟着小宫女往听雨轩走去。
听雨轩位于御花园东北角,较为僻静。沈惊鸿踏入轩中,萧景渊已等候在内。
“殿下。”沈惊鸿行礼。
“沈小姐不必多礼。”萧景渊转身,神色凝重,“今日邀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请讲。”
“我查到,苏玉衡最近与燕之轩往来密切。”萧景渊低声道,“他们似乎在策划什么大事。另外,宫中有人见到,苏玉衡多次出入‘藏珍阁’。”
藏珍阁是宫中收藏珍宝书画的地方。
沈惊鸿心中一动:“殿下可知,苏相去藏珍阁所为何事?”
“具体不知,但据内线禀报,他在查找前朝画作。”萧景渊看着她,“沈小姐,你之前提过《江南四时图》,其中一幅可能在宫中。苏玉衡找的,会不会就是那幅画?”
极有可能。
沈惊鸿沉吟道:“殿下,我需要进藏珍阁一趟。”
“这……”萧景渊皱眉,“藏珍阁守卫森严,若无父皇手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就算是我,也无权擅入。”
“我有办法。”沈惊鸿眼中闪过锐色,“但需要殿下相助。”
“你说。”
“明日午后,请殿下邀几位皇子同游御花园,经过藏珍阁附近。”沈惊鸿道,“届时制造一点小混乱,引开守卫的注意。”
萧景渊沉吟片刻:“可以。但你要小心,藏珍阁内机关重重,若被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萧景渊神色一凛,示意沈惊鸿躲到屏风后。他自己则走到书案前,装作赏画。
门被推开,四皇子萧景煜走了进来。
“三皇兄好雅兴,独自在此赏画?”萧景煜目光在室内扫过。
“四弟来了。”萧景渊神色如常,“宴席喧闹,我来此躲个清静。四弟也是?”
“我也是。”萧景煜走到书案前,看着桌上的画,“这幅《寒山访友图》倒是不错。不过,我方才好像看到沈小姐往这边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屏风后的沈惊鸿心中一紧。
萧景渊笑道:“四弟看错了吧。沈小姐应当在园中赏花。”
“是吗?”萧景煜似笑非笑,“可能是我眼花了。”
他并未深究,转而与萧景渊谈论起朝中之事。两人话中有话,暗藏机锋。
沈惊鸿在屏风后静静听着,对朝中局势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皇帝近来身体欠佳,几位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已趋白热化。萧景渊虽得文臣支持,但军中势力不及四皇子。而苏玉衡则在暗中操纵,试图渔翁得利。
约莫一炷香时间,萧景煜告辞离开。
沈惊鸿从屏风后走出,萧景渊神色凝重:“四弟心思缜密,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沈惊鸿点头,“今日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萧景渊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惊鸿,这条路危险重重,你可曾后悔?”
沈惊鸿摇头:“从不后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萧景渊沉默片刻,终是叹道:“保重。”
离开听雨轩,沈惊鸿回到宴席。贵妃已回座,宴席继续。
下半场宴席平静许多,但沈惊鸿能感觉到,暗中的目光更多了。四皇子萧景煜、柳如烟、靖安郡主,甚至一些她不曾注意的官员,都在暗中观察她。
宴席结束时,已近黄昏。
沈惊鸿随着人流出宫,刚走到宫门处,便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燕之轩。
“沈小姐。”燕之轩微笑颔首,“今日宴上,沈小姐的诗才令人惊叹。”
“燕院判过奖。”沈惊鸿神色平静,心中却警铃大作。
燕之轩怎么会在这里等她?
“沈小姐是要回府吗?正好顺路,不如让燕某送沈小姐一程?”燕之轩语气温和,眼神却深不可测。
沈惊鸿正要婉拒,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不劳燕院判费心,本宫送沈小姐回府。”
四皇子萧景煜骑马而来,停在沈惊鸿面前。
燕之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既然四皇子殿下相送,那燕某就不打扰了。”
马车缓缓驶离。
萧景煜翻身下马,走到沈惊鸿面前:“沈小姐,请。”
“殿下厚意,惊鸿心领。但……”
“沈小姐不必推辞。”萧景煜打断她,“本宫有些话,想与沈小姐说。”
沈惊鸿看着眼前这位以冷峻着称的皇子,心中念头急转。最终,她点头:“那就有劳殿下了。”
萧景煜的马车宽敞豪华,车内燃着檀香。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微妙。
“沈小姐可知,燕之轩为何要送你?”萧景煜开口。
“请殿下明示。”
“他在试探你。”萧景煜直言不讳,“苏玉衡和燕之轩最近动作频频,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而你,沈小姐,你母亲姓慕容,对吧?”
沈惊鸿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殿下查得很清楚。”
“本宫掌管禁军,京城之事,多少知道一些。”萧景煜看着她,“慕容家守护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很多人都想要。沈小姐,你如今已卷入其中,很难脱身了。”
“我从未想过脱身。”沈惊鸿直视他,“母亲之仇,不能不报。家族之秘,不能不守。”
萧景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气魄。但沈小姐,单凭你一己之力,很难与他们抗衡。”
“殿下想说什么?”
“与本宫合作。”萧景煜正色道,“你助本宫对付苏玉衡,本宫助你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沈惊鸿沉默片刻:“殿下为何要对付苏相?”
“苏玉衡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乃国之蛀虫。”萧景煜冷声道,“且他暗中支持三皇兄,与本宫为敌。于公于私,本宫都要除掉他。”
这倒是实话。前世萧景煜与苏玉衡确实势同水火。
“殿下想要什么?”
“慕容家的秘密,本宫不感兴趣。”萧景煜道,“本宫只要苏玉衡倒台。至于那个秘密,你可以自己留着。”
这个条件很诱人,但沈惊鸿不敢轻信。皇家之人,最擅长的就是言而无信。
“殿下容我考虑几日。”
“可以。”萧景煜也不逼迫,“三日后,本宫在‘望江楼’等你答复。”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镇国公府门前。
沈惊鸿下车行礼:“多谢殿下相送。”
萧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小姐,记住,这京城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今日之敌,或许是明日之友。望你好生思量。”
马车远去,沈惊鸿站在府门前,久久不语。
今日宫宴,收获远超预期。不仅确定了《江南冬雪》可能在藏珍阁,还得到了四皇子萧景煜的招揽。
前路越发复杂,但她心中的方向却越发清晰。
推开府门,沈惊鸿深吸一口气,踏入院中。
夜色已深,但她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