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的日子很快到来。
皇家猎场位于京郊百里外的栖霞山,占地广阔,山林茂密,是皇室每年春秋两季围猎的固定场所。天还未亮,各府的车队便已陆续出发,前往猎场。
镇国公府的车队行进在官道上。沈战骑马走在最前,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沈惊鸿则坐在马车里,身边跟着白芷和两名惊鸿卫。
“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白芷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受伤重了……”
“放心,我有分寸。”沈惊鸿平静道,“只是一点皮外伤,不会有大碍。而且……”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绵延的山林:“这也是个机会,让某些人看清楚,镇国公府的女儿不是好惹的。”
马车行至猎场入口,已有禁军把守。验过身份后,车队进入猎场营地。
营地早已搭建完毕,皇帝的御帐居中,周围是各位皇子、公主以及王公大臣的帐篷。沈家的帐篷位于武将区,与几位将军府相邻。
沈惊鸿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萧景渊正与几位官员交谈。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骑装,外罩银色软甲,少了几分平日的温润,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萧景渊也看到了她,微微颔首示意。
沈惊鸿回以浅笑,转身进了帐篷。
片刻后,外面传来号角声——皇帝驾到。
永昌帝今日也穿了一身戎装,虽已年过五旬,但依旧精神矍铄。他在御座上坐下,扫视全场:“今日春猎,诸位不必拘束。老规矩,以日落为限,猎物最多者,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道。
狩猎正式开始。
沈惊鸿没有急着进山,而是先在营地周围转了转。她看到萧彻带着一队人马进了东边的林子,苏玉衡则坐在帐中与人下棋,似乎对狩猎不感兴趣。
太医院的帐篷设在营地西侧,沈惊鸿远远看到燕之轩正指挥医童整理药材。他约莫二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气质儒雅,看起来确实像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但沈惊鸿知道,这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小姐。”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惊鸿回头,见是苏婉如。
苏婉如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骑装,显得清爽利落。她走到沈惊鸿身边,微笑道:“沈小姐怎么不进山狩猎?听说沈小姐箭术不错,不去试试吗?”
“苏小姐不也没去?”沈惊鸿淡淡道。
“我箭术平平,就不去献丑了。”苏婉如笑着,目光却似有深意,“倒是沈小姐,上次在百花宴上作的那首诗,至今还在京中传诵呢。‘他日凌云上九天’——沈小姐的志向,真是不小。”
沈惊鸿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神色不变:“不过是应景之作,苏小姐过誉了。”
“是吗?”苏婉如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沈小姐真的有什么凌云之志呢。不过也是,女儿家嘛,终究是要相夫教子的。沈小姐说是不是?”
这话绵里藏针,暗指沈惊鸿不该有野心。
沈惊鸿眸光微冷,正要开口,却听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苏小姐此言差矣。”
两人转头,见萧景渊走了过来。他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沈小姐协助破案。谁说女儿家就只能相夫教子?大胤能臣辈出,唯才是举,不论男女。”
苏婉如脸色一僵,随即恢复笑容:“三殿下说得是,是我狭隘了。”
她欠身一礼:“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看着苏婉如离去的背影,萧景渊低声道:“她在试探你。”
“我知道。”沈惊鸿点头,“苏相最近有什么动静?”
“今日一早,苏相派人去了清风观。”萧景渊声音更低,“我的人跟过去,发现红娘子也在那里。两人在观中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
沈惊鸿心中一动。苏玉衡和红娘子在清风观密谈?看来,红娘子果然是苏相的人。
“还有,”萧景渊继续道,“明月轩那边也有动静。昨天深夜,明月轩的大掌柜秘密出城,去了西山的一处庄子。我的人跟丢了,但可以肯定,那庄子不简单。”
西山?沈惊鸿想起陈砚说的,明月轩在苏州城外有私铸钱币的作坊。难道西山也有?
“我会让玄影去查。”她道。
萧景渊点头:“你自己小心。今日狩猎,有些人可能会趁机做手脚。”
“我知道。”沈惊鸿望向远处的山林,“我也该进山了。殿下,计划照旧。”
“好。”
沈惊鸿带着白芷和两名惊鸿卫,骑马进了南边的林子。
栖霞山山势不算陡峭,但林木茂密,猎物颇多。一路上,沈惊鸿射中了两只野兔、一只山鸡,收获不算大,但也算过得去。
行至一处山谷时,沈惊鸿勒住马,环顾四周。这里地形复杂,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入口,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小姐,这里好像不太对劲。”一名惊鸿卫低声道。
沈惊鸿也感觉到了。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小心戒备。”她沉声道。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从林中射出,直取沈惊鸿面门!
“小姐小心!”白芷惊呼。
沈惊鸿早有防备,侧身一躲,箭矢擦着她的脸颊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什么人?!”惊鸿卫拔刀护在沈惊鸿身前。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七八个蒙面黑衣人走了出来,手持刀剑,目露凶光。
“沈小姐,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识相的就乖乖受死,还能少受点苦。”
沈惊鸿眸光冰冷:“谁派你们来的?”
“到了阴曹地府,自己去问阎王吧!”黑衣人一挥手,“上!”
七八个黑衣人同时扑了上来。
两名惊鸿卫迎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但这几个黑衣人武功不弱,惊鸿卫虽勇,但以一敌多,很快落入下风。
“小姐快走!”一名惊鸿卫喊道。
沈惊鸿没有动。她观察着黑衣人的招式,发现他们的路数很杂,不像正规军队,也不像江湖门派,倒像是……雇佣的杀手。
是谁要杀她?苏玉衡?萧彻?还是别的什么人?
来不及细想,一个黑衣人突破惊鸿卫的防线,挥刀向她砍来。
沈惊鸿侧身闪躲,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这是她特意准备的防身武器。短剑与长刀相撞,震得她虎口发麻。
这具身体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沈惊鸿边战边退,脑海中迅速计算着逃跑路线。山谷入口被黑衣人堵住,只能往深处退。
“小姐,这边!”白芷指着一条狭窄的山道。
沈惊鸿点头,两人向山道退去。但黑衣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长刀落地。
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矢飞来,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沈惊鸿回头,看到萧景渊带着一队侍卫赶了过来。他手持长弓,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射在黑衣人的非要害处,却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留活口!”萧景渊喝道。
侍卫们一拥而上,很快将黑衣人制服。
“沈小姐,你没事吧?”萧景渊快步走到沈惊鸿身边,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沈惊鸿摇头,看向那些被制住的黑衣人,“多谢殿下相救。”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萧景渊冷声问。
黑衣人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带回营地,严加审问。”萧景渊吩咐侍卫。
“是!”
侍卫将黑衣人押走。萧景渊看向沈惊鸿:“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对你下手了。”
沈惊鸿眸光微冷:“或许是怕我查得太深。”
“不管是谁,这次一定要查清楚。”萧景渊沉声道,“你不能再单独行动了,我派人保护你。”
“不用。”沈惊鸿摇头,“惊鸿卫足够保护我。而且……”
她顿了顿:“计划还要继续。”
萧景渊皱眉:“你现在受伤了,还要继续?”
“只是手臂擦伤,不碍事。”沈惊鸿抬起左臂,衣袖上确实有一道划痕,渗出了少许血迹,“正好,可以请燕之轩诊治了。”
萧景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能叹道:“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一切以安全为重。”
“我答应。”
两人回到营地时,消息已经传开了。沈家大小姐在狩猎时遇袭,三殿下及时相救,擒获数名刺客。
永昌帝闻讯震怒,下令严查。营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沈惊鸿被送到太医院的帐篷,燕之轩亲自为她诊治。
“沈小姐请坐。”燕之轩温和道,“让我看看伤口。”
沈惊鸿坐下,伸出左臂。燕之轩小心地剪开衣袖,露出伤口——一道不深的划痕,已经自行止血了。
“伤口不深,敷点金疮药,几天就能好。”燕之轩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沈小姐可看清刺客的模样?”
“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沈惊鸿道,“但听口音,像是京城本地人。”
燕之轩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京城本地人……那范围就小多了。陛下已经下令彻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希望如此。”沈惊鸿看着他,“燕院判,听说您医术高超,尤其擅长调理内疾。我母亲生前身体不好,若是能早些遇到您,或许……”
她故意提起母亲,观察燕之轩的反应。
燕之轩神色不变,但沈惊鸿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异样。
“慕容夫人……确实可惜。”燕之轩轻叹,“我也曾听说过她的才名。不过,医者虽能治病,却难救命。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沈惊鸿听出了弦外之音。
“燕院判相信命运?”她问。
“信,也不信。”燕之轩包扎好伤口,“医者救死扶伤,本就是逆天改命。但有些事,确实非人力所能及。”
他抬头看着沈惊鸿:“比如沈小姐今日遇袭,就是命中有此一劫。但沈小姐福大命大,遇难成祥,这又是命运眷顾。”
沈惊鸿微微一笑:“燕院判说得是。不过,我更喜欢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燕之轩深深看了她一眼:“沈小姐志气不小。只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这话带着警告的意味。
沈惊鸿神色不变:“多谢燕院判提醒。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刨根问底。”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较量。
“伤口处理好了。”燕之轩收回目光,“沈小姐这几日不要碰水,按时换药即可。”
“多谢燕院判。”沈惊鸿起身,“诊金多少?”
“不必了。”燕之轩摆手,“能为沈小姐诊治,是燕某的荣幸。”
沈惊鸿没有坚持,道谢后离开了帐篷。
走出帐篷,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燕之轩果然不简单。他提到母亲时的反应,以及最后的警告,都说明他知道些什么。
而且,他的医术确实高超。刚才处理伤口时,沈惊鸿注意到他的手法极其熟练,用药也恰到好处,不愧是太医院院判。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将非常棘手。
“小姐。”白芷迎了上来,“三殿下请您过去。”
沈惊鸿点头,跟着白芷来到萧景渊的帐篷。
帐篷里,萧景渊面色凝重:“审出来了。”
“是谁?”沈惊鸿问。
“黑衣人招供,是一个蒙面人雇的他们,给了五百两银子,要取你的性命。”萧景渊沉声道,“但他们不知道蒙面人的身份,只说那人声音嘶哑,可能是伪装过的。”
“没有其他线索?”
“有。”萧景渊取出一块令牌,“这是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搜到的。”
沈惊鸿接过令牌。这是一块铁制令牌,正面刻着一个“七”字,背面是繁复的花纹。
“七皇子府的令牌?”她眸光一凝。
“表面上看是。”萧景渊道,“但我查过,这令牌是仿造的。真的七皇子府令牌,花纹更精细,而且用的是铜,不是铁。”
“有人想嫁祸给萧彻?”
“或者,是萧彻自己故布疑阵。”萧景渊分析道,“他知道我们会怀疑有人嫁祸,所以故意用假令牌,让我们以为不是他干的。”
沈惊鸿沉吟片刻:“不管是谁,目的都是要我的命。看来,我查漕运的事,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不只是漕运。”萧景渊看着她,“还有你母亲的事。苏玉衡既然在查,就说明他怀疑你知道什么。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沈惊鸿冷笑:“那就看看,谁先要谁的命。”
她将令牌还给萧景渊:“殿下,刺客的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明月轩和聚贤庄的底细。我有预感,苏玉衡很快就会有大动作。”
“你有什么计划?”
“陈砚那边已经查到了些线索。”沈惊鸿道,“他查到,漕运衙门的一个副主事,是明月轩大掌柜的妻弟。通过这条线,或许能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东西。”
萧景渊点头:“我会让都察院配合。另外,聚贤庄那边,我的人发现红娘子最近频繁出入京城,似乎在联络什么人。”
“继续盯着。”沈惊鸿道,“等春猎结束,我会亲自去一趟聚贤庄。”
“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惊鸿神色坚定,“苏玉衡的势力盘根错节,必须找到突破口。聚贤庄是他的江湖据点,那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萧景渊知道劝不动她,只能道:“那你要答应我,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足够的人手,而且提前告诉我。”
“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日落时分,狩猎结束的号角响起。
永昌帝在御帐前举行庆功宴,表彰今日猎物最多的几位。萧彻猎到了一头黑熊,拔得头筹,得到皇帝嘉奖。
沈惊鸿坐在席间,看着萧彻志得意满的样子,心中冷笑。
猎物再多又如何?真正的猎手,从来不在乎表面的胜负。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在永昌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永昌帝脸色一沉,挥挥手让侍卫退下,然后看向苏玉衡:“苏相,朕刚得到消息,江南漕运又出问题了。一批运往京城的漕粮,在运河上被劫,损失惨重。”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苏玉衡起身,神色凝重:“陛下,此事臣已有耳闻。据报,劫匪人数众多,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水匪。臣已下令江南巡抚严查,务必追回漕粮,擒拿匪首。”
“又是水匪?”永昌帝冷哼一声,“去年漕运贪腐案刚了,今年又出这种事。苏相,你这个首辅是怎么当的?”
这话说得极重,苏玉衡连忙跪地:“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责罚有什么用?”永昌帝怒道,“漕粮关系到京城百万军民的生计,若再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苏玉衡叩首。
沈惊鸿冷眼旁观,心中了然。漕粮被劫,恐怕不是简单的匪患。联想到明月轩私铸钱币的事,她怀疑,这批漕粮很可能被转移到了某个秘密地点,用来供养私兵或者进行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宴会不欢而散。
回帐篷的路上,沈惊鸿遇到了萧景渊。
“漕粮被劫的事,你怎么看?”萧景渊问。
“不是水匪。”沈惊鸿肯定道,“训练有素,人数众多,还能准确掌握漕粮的运输时间和路线——这需要内应。而且,劫走漕粮需要庞大的储藏和转运能力,不是普通匪帮能做到的。”
“你是说……”
“明月轩,或者聚贤庄。”沈惊鸿道,“他们有这个能力。”
萧景渊脸色凝重:“若真是如此,那苏玉衡的图谋就太大了。私铸钱币,劫掠漕粮,培养江湖势力……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惊鸿望向远处苏玉衡的帐篷,眼中寒光闪烁:“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沈惊鸿躺在帐篷里,脑海中梳理着今日得到的信息。
母亲的秘密,燕之轩的警告,刺客的袭击,漕粮被劫……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苏玉衡正在策划一场巨大的阴谋。
而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所以,他才会急于除掉她。
“小姐,您睡了吗?”白芷在外轻声问。
“还没,进来吧。”
白芷走进来,低声道:“冷锋统领传回消息,西山那个庄子查清楚了。那里确实有一处作坊,但不是铸钱的,是炼铁的。庄子里藏着不少兵器,还有上百名护卫。”
炼铁?兵器?
沈惊鸿坐起身:“消息可靠吗?”
“可靠。”白芷点头,“冷锋统领亲自去查的,差点被发现。他说,那个庄子的守卫比明月轩的作坊还要森严,里面的人看起来都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兵。”
私兵,兵器,炼铁作坊……
沈惊鸿心中一震。苏玉衡不仅私铸钱币,还在秘密打造兵器,训练私兵。
他想造反?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若真是如此,那大胤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
“让冷锋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沈惊鸿沉声道,“另外,通知玄影,加快调查聚贤庄的速度。我要知道,红娘子最近到底在联络什么人。”
“是。”
白芷退下后,沈惊鸿再无睡意。
她走到帐篷外,望向夜空。繁星点点,月色朦胧。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场风暴,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
但她已没有退路。
母亲的血仇,家族的安危,大胤的江山……这一切,都压在她的肩上。
“母亲,”她轻声自语,“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揭开所有的真相,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夜风拂过,带来山林的清新气息。
沈惊鸿握紧拳头,目光坚定如铁。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会走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直到仇敌伏诛,直到天下太平。
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