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酉时,望江楼。
这座临江而建的三层酒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宴饮之地,尤其以江景和珍稀江鲜闻名。周文远包下了顶层的雅间“临江仙”,窗外便是滔滔江水,暮色中渔火点点,与天际晚霞交相辉映。
沈惊鸿准时赴约,只带了白芷一人。她今日穿着素雅的月白长裙,外罩浅青色薄纱,发间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与昨日相比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清冷。
“沈大小姐果然守时。”周文远早已在雅间等候,见她进来,起身相迎。他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腰间的双鱼玉佩格外显眼。
“周公子相邀,惊鸿岂敢怠慢。”沈惊鸿淡淡一笑,目光扫过雅间。除了周文远和几名侍从,并无他人。
“请坐。”周文远亲自为她斟酒,“这是江南特产的桂花酿,清甜不烈,最适合女子饮用。”
沈惊鸿看了眼杯中澄澈的酒液,却不举杯:“周公子费心设下这个局邀我前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品酒吧?”
周文远哈哈大笑:“沈大小姐快人快语,周某佩服。”他放下酒壶,神色认真了几分,“既然大小姐开门见山,周某也不绕弯子了。赵阔的儿子,你们已经救回去了,这份人情,周某算是送给了大小姐。”
“哦?”沈惊鸿挑眉,“周公子煞费苦心绑架赵公子,又轻易让我们救走,只是为了送我个人情?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代价大不大,要看换来的东西值不值得。”周文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周某想与沈大小姐合作。”
沈惊鸿眸光微动:“合作?周公子是江南周家的二公子,与苏家是姻亲,如今却要与我这个苏家的对头合作?这话传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姻亲?”周文远嗤笑一声,“在利益面前,姻亲算什么?苏家许诺周家的,不过是漕运利润的三成,还要周家出钱出力。这样的合作,周某觉得亏了。”
“那周公子觉得,与我合作,能拿到几成?”
“不是几成的问题,”周文远身体前倾,目光灼灼,“而是怎么分的问题。苏家视周家为附庸,而沈大小姐……”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更懂得什么是共赢。”
沈惊鸿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漕运之利,在于盐、粮、货三大宗。”周文远侃侃而谈,“苏家把持漕运多年,盐路他们自己掌控,粮路分给了几个附庸世家,只将货路的一小部分让给周家。但周家最不缺的就是货物运输的渠道,我们要的是盐引和粮食定价权。”
“所以周公子想借我之手,从苏家口中夺食?”
“不是夺,是分。”周文远纠正道,“苏家贪得无厌,已经引起皇上不满。三皇子殿下若想整顿漕运,周家愿效犬马之劳。只要事成之后,江南的盐引,周家要占五成;漕粮的收购与转运,周家要参与其中。”
沈惊鸿心中暗惊,这周文远的野心果然不小。盐引五成,几乎是要与苏家平分江南盐利;参与漕粮转运,更是要动摇苏家在漕运的根本。
“周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们能帮你拿到这些?”
“就凭沈大小姐能让影无踪屡屡受挫,就凭三皇子殿下深得圣心。”周文远自信道,“更重要的是,周家能提供苏家勾结漕运官员、贪墨漕银的证据。”
沈惊鸿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空口无凭。”
周文远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推到沈惊鸿面前:“这是去年江南盐税与漕运的暗账,其中标记红色的部分,都是苏家及其党羽贪墨的数额。大小姐精通算术,一看便知真假。”
沈惊鸿翻开账册,快速浏览。她前世协助萧彻处理过漕运事务,对其中门道十分熟悉。只看了几页,她就确定这本账册是真的,其中记载的贪墨数额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这样的账册,周公子手中还有多少?”
“足以让苏家满门抄斩。”周文远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惊鸿合上账册,沉吟片刻:“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周文远举杯,“周某静候佳音。不过……”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眼窗外,“时间不等人。据周某所知,苏家已经察觉漕运有变,正在加紧转移账目和证据。若等他们准备妥当,再想动手就难了。”
沈惊鸿点头:“三天,三天后我给周公子答复。”
“好!”周文远笑容满面,“那今晚就不谈正事,只品美酒佳肴。望江楼的清蒸鲥鱼乃是一绝,大小姐一定要尝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怀心思。
沈惊鸿注意到,周文远虽然言谈洒脱,但眼神时不时会瞥向雅间一角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那香气清雅宜人,与寻常熏香无异,但她敏锐地察觉到,白芷从进入雅间后就有些精神恍惚。
是迷香?不,若是迷香,自己不可能毫无感觉。沈惊鸿暗中运功,体内真气畅通无阻,并无中毒迹象。
她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前世曾听说过的一种江南秘药——「醉芙蓉」。此药单独使用无害,甚至有益气血,但若与桂花酿同服,则会慢慢瓦解人的意志,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吐露真言。
好个周文远,果然没安好心!
沈惊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暗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袖中刺入自己手臂的穴位,顿时神智一清。同时,她借着举杯的动作,将一枚解药化入酒中,示意白芷喝下。
白芷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沈惊鸿绝对信任,依言饮下酒水,眼中的迷离之色渐渐消退。
周文远见沈惊鸿神色如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正常,笑道:“大小姐酒量不错,这桂花酿后劲不小,寻常女子三杯即醉,大小姐饮了五杯却依旧清醒。”
“让周公子见笑了。”沈惊鸿淡淡一笑,“惊鸿自幼随父习武,体质异于常人,这点酒还不算什么。”
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周公子腰间的双鱼玉佩很是别致,不知是何来历?”
周文远下意识地摸了摸玉佩,笑道:“这是周家祖传之物,据说能趋吉避凶。”
“哦?”沈惊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可我听说,这双鱼玉佩与前朝余孽有关。”
周文远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大小姐说笑了,周家世代经商,与前朝毫无瓜葛。”
“是吗?”沈惊鸿轻轻摇晃着酒杯,“那为何我查到,这双鱼玉佩是前朝皇室暗卫的信物?而周家,似乎与前朝覆灭时失踪的那批皇室宝藏有关。”
周文远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酒水险些洒出。他强作镇定:“大小姐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是不是谣言,周公子心知肚明。”沈惊鸿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你们周家表面上是江南盐商,实则是前朝余孽在江南的代言人。与苏家合作是假,借漕运之便寻找前朝宝藏才是真,我说得可对?”
周文远脸色终于大变,猛地起身:“你……”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周公子,您点的甜品到了。”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扬声道:“进来。”
店小二端着一碗精致的杏仁豆腐走进来,放在沈惊鸿面前:“小姐请慢用。”
就在店小二转身离开的瞬间,沈惊鸿敏锐地注意到他指尖闪过一丝不正常的青色。与此同时,她怀中的一枚解毒珠突然微微发热——这是燕之轩送给她的,能感应世间奇毒。
这甜品中有毒!
沈惊鸿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这是另一拨人的手笔——很可能是苏家或影无踪,想借此机会除掉她,同时嫁祸给周文远。
好一招一石二鸟!
“且慢,”沈惊鸿叫住即将离开的店小二,“这杏仁豆腐看着精致,不知用了何种杏仁?”
店小二身体一僵,低头答道:“回小姐,是用的南杏,口感更加细腻。”
“南杏?”沈惊鸿轻笑,“可我闻这气味,倒像是北杏。周公子可知,南杏性平,北杏性寒,且略带毒性,需精心炮制才能食用?”
周文远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察觉不对,眼神凌厉地看向店小二:“你是谁派来的?”
店小二见事情败露,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沈惊鸿!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窗外掠入,剑光一闪,店小二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来人正是暗中保护的玄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文远身后的两名护卫也迅速出手,制住了想要服毒自尽的店小二。
“属下失职,让小姐受惊了。”玄影单膝跪地。
沈惊鸿摆手示意他起身,走到被制住的店小二面前,仔细打量了他指尖的青色,冷声道:“指尖藏毒,是影无踪的人。”
周文远面色阴沉:“好个苏家,竟然想一箭双雕!”
“看来我们的合作,要提前了。”沈惊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入店小二口中,防止他毒发身亡,“周公子,此人交给我,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周文远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惊鸿:“今日之事,周某欠大小姐一个人情。合作之事,就按大小姐说的办,三日后听您消息。”
沈惊鸿微笑点头:“那就多谢周公子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周公子能如实相告——双鱼玉佩和前朝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文远苦笑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窗外,江水滔滔,夜色渐深。而望江楼中的暗流,比江水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