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洒向镇国公府连绵的亭台楼阁,驱散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府邸深处的暗涌。
沈惊鸿只浅眠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了。梳洗完毕,揽月正为她梳理着长发,司棋端来早膳时,脚步匆匆,面色凝重。
“小姐,”司棋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赵管事家的李氏...没了。”
沈惊鸿执簪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哦?如何没的?”
“说是昨夜回去后便心神不宁,今早丫鬟去送水,发现她...失足跌入了自家后院的水井里,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司棋语速很快,“赵管事哭天抢地,已经报到了老夫人和老爷那里。”
“失足落井?”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将那支素银簪子稳稳插入发髻,“倒是干净利落,符合‘意外’的标准。”
揽月手一颤,梳子差点脱手,声音发紧:“小姐,他们...他们下手太快了!”
“快,才说明他们怕了。”沈惊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边的庭院,“李氏一死,柳姨娘在府外的这条重要臂膀算是彻底断了。而且,对方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警告府中其他可能知情的人——闭紧嘴巴,否则李氏就是下场。”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司棋,你去前边打听一下,父亲和老夫人对此事是何态度,府中是如何处置的。揽月,你去看看,落霞苑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是。”两个丫鬟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冷锋的身影在室内悄然浮现:“小姐,昨夜监视赵家的人回报,子时过后,曾有一个更夫打扮的人经过赵家附近,停留了片刻,但并未靠近。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疑人物接触。李氏落井,是在天亮前后,院内并无打斗痕迹,应是高手所为,制造了意外假象。”
“更夫?”沈惊鸿眸光微闪,“查那个更夫。另外,王记脂粉铺那边,有什么消息?”
“属下已派人去盯梢,但...正如那幕后之人所言,王记脂粉铺今日并未开门营业。临近午时,有伙计模样的人出来挂了‘东家有喜,歇业三日’的牌子。我们的人试图靠近,发现后院已有陌生面孔看守,颇为警惕。”冷锋回道。
沈惊鸿并不意外:“反应迅速,断尾求生。看来,想从明面上的线索追查下去,难了。”
对方行事老辣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一旦发现危险,立刻清理痕迹,这让她更加确信,母亲之死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不多时,司棋和揽月先后回来。
司棋禀报道:“小姐,老爷听闻此事,十分震怒,认为府中接连出事,乃管理不善所致,已下令严查各处门户安全,并申饬了赵管事治家不严。老夫人则念在李氏伺候多年的份上,允了赵管事厚葬其妻,并拨了二十两银子抚恤。府中下人议论纷纷,大多都信了是意外,但也有一些老人在私下嘀咕...”
“嘀咕什么?”
“他们说...李氏年轻时身子灵便,不像会轻易失足的人...而且,赵家那口井井沿不低...”司棋小声说道。
沈惊鸿了然,看来府中并非全是愚钝之人,只是碍于形势,不敢明言。
揽月接着回禀落霞苑的情况:“柳姨娘那边安静得出奇,听闻李氏死讯,也只是派银环出来表示哀悼,送了份奠仪,并未有其他举动。倒是二小姐...去了落霞苑探望柳姨娘,母女二人在屋内说了好一阵子话,具体内容探听不到,但二小姐出来时,眼睛有些红肿。”
沈柔薇...沈惊鸿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这个庶妹,前世能和她联手构陷自己,心机手段绝不简单。柳姨娘暂时被压制,但沈柔薇还在,她们母女绝不会甘心就此沉寂。李氏的死,或许会让她们更加警惕,但也可能促使她们采取更极端的行动。
“继续盯着落霞苑和沈柔薇的动静。”沈惊鸿吩咐道,“另外,司棋,想办法将李氏死得蹊跷的风声,悄悄放给府中那些心思活络、又对柳姨娘母女不满的人。”
司棋眼睛一亮:“小姐的意思是...引蛇出洞,或者,让她们内部先乱起来?”
“不错。”沈惊鸿赞许地点头,“压力之下,必有反应。我们要给她们创造一些‘机会’。”
处理完这些,沈惊鸿挥退了众人,独坐室内。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李氏这条线明面上是断了,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认了凝香斋背后势力与母亲之死有关,且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那个神秘的鬼面人,以及出手相助的玄衣人,都是新的变数。
尤其是那个玄衣人...
沈惊鸿从暗格中取出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玉佩触手温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古老纹样,并非京中流行的款式,反而带着几分异域风情。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怎会有这样的玉佩?这玉佩,是否也与她的死因有关?
她反复摩挲着玉佩,试图从冰冷的玉质中感受到一丝来自母亲的慰藉与指引。前世她沉浸在对萧彻的痴恋中,忽略了太多母亲留下的痕迹,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错过。
午后,沈惊鸿以“病体稍愈,需出门透透气”为由,禀明了老夫人,带着揽月和司棋出了府。她并未乘坐府中马车,而是换了寻常富家小姐的装扮,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清音阁。
清音阁雅室临街,环境清幽,是京中贵女、文人雅士喜爱聚集之所,也是消息流通之地。沈惊鸿选择这里,一是为了探听一些朝堂坊间的风声,二来,这里也是幽冥阁一个极为隐秘的联络点。
品着香茗,听着楼下说书人讲述前朝传奇,沈惊鸿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雅室内的其他客人。偶尔,她的指尖会在茶杯上轻轻敲击几下,发出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特定节奏的声响。
不多时,一个端着果盘的小厮低头走了进来,恭敬地将果盘放在桌上,低声道:“小姐,您要的蜜饯。” 同时,一枚卷成细管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沈惊鸿摊开的掌心之下。
小厮退下后,沈惊鸿借着手帕掩饰,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玄衣人线索渺茫,似与‘影楼’有关。凝香斋东家,疑与瑞王府有旧。”
影楼?瑞王府?
沈惊鸿瞳孔微缩。影楼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之一,踪迹难寻,价格高昂,据说从未失手。而那瑞王,是当今圣上的幼弟,体弱多病,常年深居简出,是个存在感极低的闲散王爷,竟会与凝香斋有关?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牵扯到皇室宗亲,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雅室外的走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小心翼翼的劝阻声:“小姐,您慢点...三殿下或许不在此处...”
“让开!我分明看见景渊哥哥往这边来了!”一个娇蛮清脆的女声响起。
沈惊鸿眉头微挑,这个声音...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婉儿,亦是三皇子萧景渊的爱慕者之一。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鹅黄绫裙、容貌娇艳的少女闯了进来,目光在雅室内一扫,看到只有沈惊鸿主仆三人时,脸上期待的神色顿时化为失望和一丝不悦。
“你是谁?怎会在此?可见到三殿下?”林婉儿语气倨傲,带着审视打量着沈惊鸿。沈惊鸿今日穿着低调,并未表明身份。
揽月和司棋面露不忿,正要开口,却被沈惊鸿用眼神制止。
沈惊鸿缓缓放下茶杯,抬眸看向林婉儿,目光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这位小姐,不请自来,似乎于礼不合。”
林婉儿被她那清冷的目光看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跟我说话!”
“无论小姐是谁,基本的礼数总该懂的。”沈惊鸿语气依旧平淡,“至于三殿下,我并不曾见过。”
林婉儿还想说什么,她身后的丫鬟赶紧拉住她,低声道:“小姐,奴婢看错了,三殿下可能是在隔壁街的墨韵斋...咱们快走吧,若是冲撞了...”
林婉儿恨恨地瞪了沈惊鸿一眼,似乎觉得跟一个“无名小卒”计较有失身份,冷哼一声,带着丫鬟转身走了。
揽月松了口气,低声道:“小姐,这林小姐也太跋扈了。”
沈惊鸿却若有所思。林婉儿为何会认为萧景渊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萧景渊真的在附近?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想起前世与萧景渊的初次相遇,便是在不久后的一场皇家围猎中。这一世,许多事情似乎都提前了。
离开清音阁时,已是夕阳西斜。马车行驶在回府的路上,经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时,车速却慢了下来。
“小姐,前面好像有辆马车坏了,堵住了路。”车夫在外禀报。
沈惊鸿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一辆看似普通、但用料做工皆是不凡的青篷马车停在路中央,车夫正焦急地检查着车轮。一个穿着月白长袍、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车旁,背对着她,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以及周身那股难以言喻的温润与隐忍交织的气质,让沈惊鸿心头莫名一动。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他的眼眸深邃,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此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意,望向沈惊鸿的马车。
正是三皇子,萧景渊。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沈惊鸿心中了然,原来他真在此处。这“偶遇”,未免太过巧合。
萧景渊显然也认出了这是镇国公府的马车,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浅笑,声音清越如玉:“惊扰小姐车驾了,是在下的不是。车轴突发故障,已让随从去寻人修理,还请小姐稍候片刻,或绕行他路。”
他语气从容,态度谦和,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反而像一位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
沈惊鸿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探究的视线,心中波澜微起。
只是不知,这次相遇,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有心人的安排?
前方的路被堵住,亦如她此刻面临的迷局。但她知道,无论前路多少阻碍,她都必将一一踏破。
“无妨,我们等一等便是。”她清冷的声音传出车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夜色,再次悄然降临。镇国公府内,李氏暴毙的阴影尚未散去,而新的波澜,已在暗处酝酿。沈惊鸿知道,她与这京城棋局中的各方势力,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