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京城已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凛冽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沈惊鸿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灰棉裙,脸上覆着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在冷锋的护卫下,如同两道幽魂,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夜的更夫和偶尔走过的兵丁,迅速出了西城门,融入城外荒芜的夜色中。
京西三十里,废弃的山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矮山的背阴处,残垣断壁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更添几分凄凉与阴森。
冷锋在前引路,熟稔地绕过几处看似天然的陷阱和暗哨,来到庙宇后方一处相对完好的偏殿。殿内没有点灯,只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的几缕月光,勉强照亮了殿内或坐或卧、挤在一起的二十几个身影。
听到脚步声,这些身影立刻警觉起来,如同受惊的小兽般纷纷起身,杂乱却迅速地聚拢在一起,一双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带着戒备、恐惧、茫然,以及一丝野性的凶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中的求生欲和未经驯化的棱角,却让沈惊鸿暗自点头。冷锋挑选人的眼光,确实毒辣。
“都站好!”冷锋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常年刀头舔血形成的煞气,瞬间压下了殿内细微的骚动。少年们显然对这位戴着恐怖面具、气息冰冷的“引路人”颇为畏惧,闻言立刻挺直了腰背,尽管有些人的腿肚子还在微微发抖。
沈惊鸿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二十七张稚嫩却写满风霜的脸庞。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隐藏在易容面具后、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逐一审视着他们。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殿外呼啸的风声和殿内少年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这种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心悸。一些胆小的已经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而少数几个眼神格外倔强或凶狠的,则强撑着与她对望,试图不落下风。
良久,沈惊鸿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经过刻意改变,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知道,你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过去。或许家破人亡,或许颠沛流离,或许受尽欺凌。但那些,从今夜起,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少年的耳中:“我把你们带到这里,不是给你们施舍,也不是要找一群唯唯诺诺的奴仆。我要的,是狼!是鹰!是能撕碎敌人、搏击长空的利爪和尖喙!”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看到一些人的眼中开始燃起微弱的火苗。
“跟着我,你们将告别饥寒,告别任人宰割的命运。但你们要付出的,是汗水,是鲜血,甚至是性命!我会给你们最严苛的训练,最艰难的任务,把你们锤炼成最锋利的刀。这条路,九死一生,现在,有人想退出吗?”
殿内一片死寂。退出?他们又能退到哪里去?回到那个冻饿而死的街头?还是回到那个充满仇杀和背叛的江湖?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神秘可怕,却给了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需要用命去搏!
“我等愿意誓死追随主人!” 一个身材瘦高、眼神狠厉,左边脸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少年率先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坚定。他叫石岩,原是边军小校之子,家族因卷入上官倾轧被污通敌,满门抄斩,他侥幸逃脱,一路流浪至京城,心中埋藏着深切的仇恨。
有人带头,其他少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效仿,杂乱却充满决心地跪倒在地:“誓死追随主人!”
声音在破败的殿宇中回荡,虽然还有些参差不齐,但那破釜沉舟的气势,却让沈惊鸿微微颔首。
“很好。”她上前一步,虚扶一下,“记住你们今日的选择。从此刻起,你们没有过去,只有未来。你们的名字,将归于‘惊鸿’!”
“惊鸿卫!”她沉声宣布,掷地有声。
“惊鸿卫!惊鸿卫!”少年们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开始焕发出一种名为希望和归属的光芒。
沈惊鸿不再多言,转向冷锋,递给他一卷图纸和几张写满字迹的纸:“这是初步的训练计划和一些打熬筋骨、激发潜能的药浴方子。石岩可暂为队长,协助你管理。按照上面的方法,从明日开始训练。首要锤炼其体魄、耐力与服从性,其次才是杀人技。我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令行禁止的战士,而非一群只知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
冷锋郑重接过:“属下明白。”
“此地不宜久留,训练所需物资,我会让冷锋陆续送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亦不得与外界接触。”沈惊鸿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未来的班底,转身,与冷锋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回程的路上,沈惊鸿心潮微涌。惊鸿卫的种子已经播下,接下来就是耐心浇灌和残酷打磨的时间。而她,也必须加快在府内和朝堂的布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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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镇国公府,柳如芸所居的“芳菲苑”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通明,柳如芸卸去了白日那副哀戚柔顺的伪装,脸色阴沉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大丫鬟春桃为她拆卸头上的素银簪花。
“姨娘,大小姐今日那般驳您的面子,老爷竟然还向着她!这往后……”春桃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簪花放入锦盒,一边低声抱怨,语气中带着不满和担忧。
柳如芸冷哼一声,镜中的眼眸里满是怨毒:“那个小贱人,以前看着是个没心机的,如今倒学会耍心眼了!拿慕容兰那个死鬼来压我!还有老爷,竟然真的听信了她的话,要旬旬查账!”她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梳妆台,震得台上的脂粉盒子都跳了跳。
“姨娘息怒。”春桃连忙劝慰,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再伶牙俐齿,终究是个病秧子。这府里如今是姨娘您掌家,天长日久的,还怕找不到机会拿捏她?再说了,她那般不识好歹,拒绝了您的符水,若是她自个儿‘病情加重’,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怪不到姨娘头上不是?”
柳如芸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怒气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算计。她沉吟片刻,问道:“济世堂那边,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姨娘放心,表老爷做事谨慎,那些东西都是混在寻常药材里取的,账面上干干净净,任谁也查不出错来。”春桃连忙表功,“只是……大小姐似乎对香气格外敏感,今日还说要开窗通风,嫌闷得慌。会不会……”
柳如芸眉头紧锁:“这丫头,确实有些邪门。”她思索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慕容兰精通医理,难保没给她留下什么保命或者示警的东西……直接下药风险太大,容易留下把柄。”
她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忽然停下,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既然她‘病体孱弱’,受不得刺激,那我们就给她来点不刺激的。”
“姨娘的意思是?”
“你明日去找表老爷,让他想办法,弄一些‘蚀心草’的汁液来,要无色无味的那种。”柳如芸压低声音吩咐。
“蚀心草?”春桃倒吸一口凉气,“姨娘,那可是剧毒之物,沾之即溃烂,虽不立刻致命,但痛苦无比,且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谁说要给她下毒了?”柳如芸瞥了她一眼,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慕容兰生前不是最爱摆弄她那几盆名贵的‘素冠荷鼎’兰花吗?就摆在惊鸿苑的小花房里。听说沈惊鸿那丫头,思念亡母,日日都要去花房对着那几盆兰花垂泪……”
春桃瞬间明白了,眼睛一亮:“姨娘高明!将那蚀心草的汁液,悄悄涂抹在兰花的叶子上……大小姐若是触碰了……那手……”她想象着沈惊鸿那双纤纤玉手溃烂流脓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觉得无比解气。
“记住,量要控制好,只需让她痛苦一阵,留下点教训便可,暂时还不能要了她的命。”柳如芸叮嘱道,语气冰冷,“让她知道,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这镇国公府的后院,迟早是我柳如芸的天下!还有沈惊鸿那个嫡女的位置……哼,等我儿将来继承了爵位,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充满了野心和贪婪。虽然太医还未确诊,但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男丁!到那时,母凭子贵,她柳如芸就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室了!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春桃会意,脸上也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惊鸿痛苦哀嚎、容颜受损的凄惨模样。却不知,一张针对她们的网,也正在悄然收紧。沈惊鸿,早已不是她们记忆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天真少女了。
芳菲苑的烛火,直到深夜才熄灭,那跳跃的光影,映照出的是人性深处最丑陋的贪婪与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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