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熹,惊鸿院内已有了细微的动静。司棋依照沈惊鸿的吩咐,早早便去了大厨房传话。
李婆子乍闻大小姐点名要吃她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堆起满脸殷勤的笑意:“哎呦,这可是大小姐抬举老奴!大小姐近来胃口不佳,能想起老奴的手艺,是老奴的福分。请司棋姑娘回禀大小姐,老奴一定用心做得妥妥当当,下午准时给大小姐送去。”
司棋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李婆子那双略显粗糙、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面粉的手,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回到惊鸿院,司棋将李婆子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回禀。
沈惊鸿正对镜梳妆,闻言,唇角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用心做得妥妥当当?”她轻声重复,镜中那双清冽的眸子锐光隐现,“只怕她‘用心’的,不止是糕点本身。”
“小姐,那我们下午……”司棋有些担忧。
“静观其变。”沈惊鸿拿起一支素银簪子,轻轻簪入发间,“糕点送来后,依计划行事。你且去准备一下。”
“是。”
整个上午,惊鸿院看似平静无波。沈惊鸿依旧在窗下翻阅账册,时而提笔记录,仿佛沉浸在管家庶务的学习中。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思早已在脑海中的棋局上推演了无数遍。
午后,阳光慵懒。沈惊鸿小憩片刻后,正坐在院中海棠树下品茗,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守门婆子与人低语的声音。
不多时,司棋引着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裙、身形窈窕的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沉稳干练,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包袱。
“小姐,”司棋脸上带着一丝真切的笑意,“您看谁回来了?”
那碧衣丫鬟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奴婢揽月,给小姐请安。奴婢幸不辱命,已办完家中丧事,特来归府伺候小姐。”
沈惊鸿看着跪在面前的揽月,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揽月和司棋一样,都是她的心腹丫鬟,前世对她忠心不二,最终却受她牵连,不得善终。这一世,她定要护她们周全。前些日子,揽月因家中母亲病重去世,告假归乡料理后事,如今总算回来了。
“起来吧。”沈惊鸿语气温和,“家中事可都处理妥当了?”
揽月站起身,眼圈微红,但神态依旧稳重:“回小姐,都已安置妥当。劳小姐挂心,还赏了银钱让奴婢办理后事,奴婢感激不尽。”她说着,将手中的包袱呈上,“这是奴婢家乡的一些土仪,虽不值什么,却是奴婢一片心意,请小姐笑纳。”
沈惊鸿示意司棋接过,温言道:“你有心了。回来便好,我身边正缺得力的人手。”
揽月的回归,如同给沈惊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揽月心思缜密,处事冷静,尤擅察言观色,与司棋的伶俐周全相辅相成。有她二人守在身边,许多事情便能更方便地运作。
沈惊鸿简单问了问揽月家中情况,便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了几分:“你既回来了,有件事须得让你知晓。”她将蚀心草、百草堂、赵管事以及柳姨娘的嫌疑,择其要点,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揽月。
揽月听得面色肃然,她离府不过月余,竟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之事。她立刻道:“小姐放心,奴婢既已回来,定当竭尽全力,助小姐破此危局。”
正说着,院外传来李婆子谄媚的声音:“大小姐,您要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老奴给您送来了。”
沈惊鸿与司棋、揽月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略带几分慵懒和病弱的姿态,懒懒地道:“送进来吧。”
李婆子低眉顺眼地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将一碟热气腾腾、散发着甜香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大小姐,您尝尝,这是刚出锅的,用的是今年新下的栗子粉,最是香甜软糯。”
沈惊鸿目光淡淡扫过那碟精致的糕点,并未立刻去碰,反而对揽月道:“揽月,你刚回来,也尝尝李婆婆的手艺。司棋,去把我那罐今春新贡的茉莉花茶沏一壶来,配这糕点正好。”
“是,小姐。”揽月会意,上前一步,司棋则转身去沏茶。
李婆子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碟糕点,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揽月拿起旁边备用的银筷,夹起一小块糕点,并未直接食用,而是先仔细看了看色泽,又凑近轻轻嗅了嗅,才小口尝了一下,细嚼慢咽后,方对沈惊鸿笑道:“小姐,李婆婆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香甜适中,入口即化。”
她这番动作,看似是品尝,实则是更进一步的检验。沈惊鸿见她神色无异,心中稍定,知道揽月并未察觉出糕点有 immediate 的毒物反应。但这并不能排除蚀心草的存在,毕竟蚀心草本身无色无味,需长期服用或特殊引子方能发作。
沈惊鸿这才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块小巧的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甜香软糯,与记忆中并无差别,若非早知道其中可能暗藏玄机,实在难以察觉。
“嗯,确实不错。”沈惊鸿咽下糕点,拿起司棋适时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有劳李婆婆了。司棋,看赏。”
李婆子连忙躬身:“不敢当大小姐赏,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她接过司棋递过来的一个小银锞子,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后,才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李婆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沈惊鸿脸上的慵懒神色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小姐,这糕点……”司棋低声问。
“暂时吃不出异样。”沈惊鸿看向揽月,“揽月,你感觉如何?”
揽月细细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奴婢并未觉出有何不妥。”
沈惊鸿颔首:“蚀心草本就难以察觉。她今日送来这糕点,有两种可能。一,她尚不知我已察觉,依旧在例行投毒。二,她或者她背后之人,已经起了疑心,此举意在试探。”
她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司棋,将剩下的糕点小心收起来,晚些时候,再用烈酒秘密测试一次,看是否有那淡青色析出。揽月,你刚回府,身份不易引人注意,从明日起,你暗中留意大厨房的动静,尤其是李婆子与哪些人接触,她领取食材、制作点心时,可有异常。但切记,只需远观,不可靠近,更不可打草惊蛇。”
“是,小姐!”两人齐声应道。
揽月的回归,让沈惊鸿手下可用之人又多了一个。她将内院监察之事交给揽月,司棋则更侧重于与冷锋的对接和院内的管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处理完糕点之事,沈惊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账册和关系图上。赵管事、百草堂、神秘人、柳姨娘……这条线上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创造一个让他们自行暴露的机会。
她提笔,在宣纸上“百草堂”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或许,该想办法探一探这百草堂的底了。只是,她一个深闺小姐,如何能不着痕迹地调查一家城西的药铺?
目光掠过窗外,看到揽月正在院中指挥着小丫鬟们修剪花枝,沉稳利落。沈惊鸿心中微微一动。揽月刚回府,外出替她办事,或许比司棋更不引人注目。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需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惊鸿院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司棋悄悄用烈酒测试了剩下的糕点,果然,在那被烈酒浸泡出的汁液中,再次发现了那抹极其细微的淡青色!
证据确凿!李婆子果然还在继续投毒!
沈惊鸿接到司棋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眸底深处,寒意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