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表面平静无波,暗地里却激流暗涌。
惊鸿卫如同无声的蛛网,悄然散布出去。关于承恩公夫人柳氏的回报最先传来,道是她这两日确实心神不宁,频繁召见心腹嬷嬷密谈,且服用了从京郊取回的汤药后,夜间盗汗心悸之症稍有缓解,但白日里精神却愈发倦怠,眼底乌青浓重。沈惊鸿听闻,只冷冷一笑,那游医的药,怕是饮鸩止渴,暂时压制症状的同时,或许正更深地侵蚀其根本。这倒省了她不少事。
关于京郊药铺的探查则需更多时日,那些店铺背景复杂,与各方势力牵扯颇深,非一朝一夕可渗透。至于七皇子萧彻的行踪,回报来的信息繁杂琐碎,多是些公开场合的露面,或是些无关痛痒的风月传闻,暂时未见与太医院或承恩公府有明面上的异常往来。沈惊鸿并不意外,萧彻行事向来谨慎,若轻易能被抓住把柄,前世也不会险些登顶。
她将收集来的关于萧彻的信息逐一筛选,记录在册,即便看似无用,积累多了,或许也能从中窥见某些规律或破绽。
第三天,便是与幽冥阁约定“取墨”的日子。
沈惊鸿一早便起身,特意选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海水绿暗纹绣玉兰折枝锦裙,外罩月白撒花披风,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了两支素雅的珍珠簪子,既不失贵女气度,又不会过于张扬。她今日并非仅仅去取墨,更是要以镇国公府嫡女、前任阁主之女的身份,会见幽冥阁在京城的核心人物。
“揽月,随我出府一趟。”沈惊鸿吩咐道,“去墨韵斋。”
“是,小姐。”揽月会意,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主仆二人乘着一辆青帷小车,从角门悄无声息地出了镇国公府。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逐渐喧嚣的街市。沈惊鸿端坐车内,闭目养神,心中却在反复推敲稍后可能面对的情形。幽冥阁势力庞大,结构严密,虽因母亲林氏的关系与她有所牵连,但阁内派系错综复杂,她一个“孤女”,能否真正调动其力量,尚未可知。
到达墨韵斋时,店内已有三两客人。掌柜的是个面相精干的中年人,见到沈惊鸿主仆,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换上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迎了上来:“这位小姐光临小店,不知想看些什么?”
沈惊鸿目光扫过店内陈设,淡淡道:“前日家中丫鬟来订过一批松烟墨,说是今日来取。”
掌柜的笑容不变,微微躬身:“原来是沈小姐,您要的墨早已备好,只是年份久远,需得仔细验看,请随小的到内间详谈。”说着,便引着沈惊鸿和揽月穿过店面,走向后方一处僻静的雅室。
雅室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掌柜的请沈惊鸿上座,亲自奉上香茗,这才道:“小姐稍候,东家特意吩咐,此批老墨需得他亲自向小姐解说。”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沈惊鸿和揽月。揽月悄然移至门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沈惊鸿则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神色平静,心中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雅室一侧的书架忽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随即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道暗门。一个身着靛蓝色儒衫,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他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片刻后,拱手一礼,声音平缓无波:“幽冥阁,玄部执事,燕七,见过沈小姐。”
玄部执事!沈惊鸿心中微震。幽冥阁以天地玄黄四部分设职能,天部主刺杀,地部主情报,玄部主医毒、机关、奇技淫巧,黄部主商贸、财源。玄部执事,已是阁内中层核心人物,掌管一方事务,权力不小。母亲留下的暗号,竟直接引出了此等人物?
“燕执事不必多礼。”沈惊鸿放下茶盏,并未起身,只微微颔首,姿态从容,“惊鸿此次冒昧相请,实有要事相询。”
燕七在她对面坐下,直接切入正题:“小姐传来的暗号,‘家母遗愿,唯此墨可摹旧画’,意指需动用阁内力量,调查与林夫人相关的陈年旧事。不知小姐具体所指为何?”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惊鸿也不绕弯子,从袖中取出那个油纸包,推到燕七面前:“执事可识得此物?”
燕七接过,打开油纸,看到那撮粉末,又凑近仔细嗅了嗅,眉头瞬间蹙紧,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此物……气味诡谲,腥甜中带腐,似有曼陀罗之影,又混合了数种罕见毒草与……某种活物精血的气息?”他抬头看向沈惊鸿,语气凝重,“小姐从何处得来此物?”
“太医院院判周显宗京郊别院。”沈惊鸿一字一顿道,“据我查知,七皇子萧彻与周院判勾结,可能在此别院中进行某种以活人为‘实验体’的诡谲药物试验,此物便是证据之一。而我母亲当年的病症,乃至……身亡,恐怕皆与此类药物脱不了干系。”
她顿了顿,观察着燕七的神色,继续道:“此外,我还得到一些药渣,内含血痂矿物,异香更浓。”她将冷锋发现的药渣情况简要说明。
燕七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显然在快速消化和判断这些信息。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小姐可知,涉及皇子、太医院,乃至可能牵扯皇家秘辛,此事何等重大?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自然知晓。”沈惊鸿眸光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因如此,才需幽冥阁之力。母亲曾是阁中重要之人,我虽年幼,亦知阁规,绝不会让阁中兄弟白白涉险。我所求,并非让幽冥阁直接与皇子为敌,而是需要更精准的情报,关于周院判、关于那别院、关于此类诡谲药物的来源与作用,以及……所有可能与母亲之死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看着燕七,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燕执事,母亲当年在阁中,想必亦有信重之人。她死得不明不白,难道阁中便无人心存疑虑?如今线索浮现,仇人或许正在逍遥法外,进行着更危险的图谋,幽冥阁当真要置身事外吗?”
燕七目光闪烁,沈惊鸿的话显然触动了他。他沉吟道:“林夫人之事,阁中确有人耿耿于怀。只是当年线索全无,无从查起。若小姐所言属实……”他顿了顿,似下了决心,“此事,玄部可接。但需约法三章。”
“请讲。”
“第一,所有行动,需以隐秘为前提,不得暴露幽冥阁存在。第二,小姐需提供已掌握的所有线索,并保持信息互通。第三,若事不可为,或危及阁根本,玄部有权中止一切行动。”
“可以。”沈惊鸿干脆应下,“我也会动用我自己的力量进行调查,双方信息共享,互为奥援。”
“好。”燕七点头,神色缓和了些许,“既如此,这‘墨’,小姐三日后可派人来取,届时会附上初步查到的,关于周显宗及其别院背景的卷宗。至于这粉末和药渣,”他小心地将油纸包收起,“我会交由阁内精通医毒的长老分析,一有结果,立刻告知小姐。”
“有劳燕执事。”沈惊鸿起身,郑重一礼。
“小姐客气,分内之事。”燕七还礼,语气比起初多了几分郑重,“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谋略,林夫人泉下有知,亦当欣慰。”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了一句,“阁主近年来虽深居简出,但对京城动向,尤其是与林夫人相关之事,一直颇为关注。”
沈惊鸿心中一动。幽冥阁主……陆君邪。前世与他交集不多,只知他武功深不可测,行事亦正亦邪,对母亲似乎有着特殊的情谊。燕七此言,是在暗示阁主可能会对此事给予支持吗?
她没有多问,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离开墨韵斋时,沈惊鸿手中多了一个装着普通新墨的锦盒,掩人耳目。坐回马车,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与幽冥阁玄部搭上线,意味着她不再是孤军奋战,拥有了更专业、更强大的信息支持和特殊技能援助。
“小姐,事情可还顺利?”揽月轻声问道。
“嗯。”沈惊鸿颔首,“比预想的要好。接下来,就看幽冥阁能查出什么了。”
马车行至闹市,速度慢了下来。忽然,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车队经过,仪仗煊赫。
揽月掀开车帘一角望去,低声道:“小姐,是七皇子的车驾。”
沈惊鸿目光一冷,透过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队侍卫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而行,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那股张扬的气势,与前世的记忆一般无二。
萧彻……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
就在七皇子车驾经过的瞬间,沈惊鸿敏锐地察觉到,斜对面一间茶楼的二楼雅座,有一道目光似乎落在了她这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上,那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旋即消失。
是谁?萧彻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沈惊鸿不动声色地放下车帘,心中警铃微作。京城这潭水,果然深得很。明日便是德妃寿宴,看来,这场宴会,注定不会平静了。
她吩咐车夫:“绕道,从西市回去。”
“是。”
马车调转方向,汇入另一条人流。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茶楼雅座的那扇窗户后,一个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望着沈惊鸿马车消失的方向,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
“镇国公府的沈大小姐……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若是沈惊鸿在此,定会认出,那图案与母亲那枚凤形玉佩上的纹路,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