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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余波与暗痕

青牛镇的喧嚣声,就像退潮时的海水一般,缓缓地退去,似乎带走了沙滩上所有的痕迹。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沙滩之下,却隐藏着湿润的印记和暗流涌动。

钱府那两扇原本朱红色的大门,如今被交叉封盖的官府封条所取代。这些刺眼的白纸黑字,宛如一个巨大而无声的嘲讽,无情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昔日里门庭若市的繁华景象,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空荡荡的庭院和那被风吹过的几声萧索声响。

镇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钱府的没落而停止,他们的谈资依然如旧,只是话题已经从钱福贵的豪奢转向了王捕头的倒台,再到那夜李家幺妹的“神迹”。这个故事在人们的口中被不断传颂,版本也在流传中被不断添油加醋。

有人说,李家幺妹得到了一位高人的传授,学会了神奇的仙法;也有人说,她其实是山神转世,拥有超凡的能力;更有甚者传言,她本身就是一个修炼多年的妖精,只是因为动了凡心,才会隐居在柳林岭。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藤蔓,从青牛镇一路蔓延,最终将柳林岭村那座孤零零的小院,缠绕得密不透风。

柳林岭村,这个曾经宁静祥和的小村庄,如今却被一种诡异的氛围所笼罩。村民们的生活看似依旧平静,他们依然按照古老的习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种平静其实是被压抑着的,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田埂间,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闲聊声变得稀少,村民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小心翼翼。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曾经是村民们聚集的地方,如今却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偶尔路过的人会匆匆看一眼。人们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瞟向村尾那座小院。

那座小院,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落,但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它就变得不再普通。那晚,村民们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发生的事情,但那隐约传来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厮杀声,却让每个人都毛骨悚然。事后,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是让人们的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而“李幺妹反杀悍匪、夜送人头”的传说,则像一尊无形的神像,被村民们又敬又畏地供奉在心底。李幺妹,这个曾经平凡的村姑,如今却成了村民们口中的传奇人物。她的名字,在村民们的心中,既代表着勇敢和正义,也代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李老根一家的生活,便在这张名为“敬畏”的无形大网下,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招娣和来弟如今出门,已不再是昔日那两个可以自由自在地与邻里姐妹们谈笑风生的农家少女了。当她们漫步在村道上时,四周总是会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整个村庄都在刻意回避着她们。那些曾经热情地与她们打招呼的婶子大娘们,如今也只是远远地对着她们点点头,眼神中交织着恐惧、讨好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远。

若是招娣和来弟在井边打水或是前往镇上采买,总会有一些人“恰巧”路过。这些人会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抢着帮她们提重物,嘴里还念叨着:“幺妹可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啊,你们家就是咱们全村的贵人呢!”然而,这些话语虽然表面上听起来十分亲切,但其中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对她们的戒备,似乎生怕自己会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招娣和来弟得到的“帮助”越来越多,但她们内心的孤独感却也与日俱增。她们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虽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外界的一切,却再也无法触摸到那份曾经淳朴的温暖。

铁锁的变化最为明显。这个曾经满村子疯跑、拥有无数玩伴的半大孩子,如今常常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他不懂大人们眼神里的复杂,只感觉到曾经一起掏鸟窝、摸鱼虾的伙伴们,如今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远远地躲开。有几次,他试图凑过去,却只换来对方惊慌的一瞥和仓皇的逃离。他委屈地跑回家问娘:“娘,他们为啥都不跟我玩了?”招娣只能抱着他,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解释。

李老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深了,沟壑里填满了茫然与忧虑。他努力想维持往日的常态,下地时主动和老乡搭话,路过邻居家时想进去喝口水,却总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隔阂坚如磐石。人们对他客气,甚至恭敬,但那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与热络,却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成了“那个煞星的父亲”,一个被贴上标签的符号。

多少个深夜,李老根从梦中惊醒,听着窗外寂静的风声,身边是妻子均匀的呼吸,隔壁是儿女们安稳的梦呓。他会披衣起身,走到院子里,望向偏房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内,是他的女儿,是保住了全家性命、甚至为这个贫寒农家挣来了前所未有“地位”的英雄。可这份“地位”的代价,却是整个家庭与世界的隔绝。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为女儿强大的隐秘骄傲,更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他不懂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扇窗后,住着一个他越来越不认识的、强大而孤独的灵魂。

小院偏房内,“李幺妹”对外界的波澜洞若观火,却无暇分心。她的心神,绝大部分都沉浸在一场与自身、与这个世界的无声角力之中。

那夜与铁手张的交锋,虽胜,却胜得惊险。她清晰地复盘着每一个细节:若非神魂的预判让她提前半步避开要害,若非“锈影”的锋锐超乎常理,铁手张那刚猛无俦的掌力,只需擦中她一寸肌肤,便足以让她这具孱弱的肉身骨断筋折。纯粹的凡俗武学,修炼到极致,同样拥有着不容小觑的杀伤力。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硬”。

“淬体,必须加快进度。”她内视着体内。那几缕灵气,细若游丝,按照一个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路线缓缓运行,每一次周天,都像是在干涸的河床上推动一汪浅水,艰难而低效。它们滋养着血肉筋骨,但速度慢得令人绝望。这个世界的灵气浓度,远比她预想的还要稀薄,几乎接近于无。依靠自然汲取,想要恢复到她巅峰时期的万分之一,恐怕都需要数百年之功。

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布袋上。里面是她这几日根据那本残破的《百草集》,结合原主那点可怜的、模糊的草药记忆,以及自身神魂对药性的敏锐感知,在山林边缘采集到的一些草药。大多是些最普通的活血化瘀、强健筋骨的药材,年份浅薄,药力微弱,放在她曾经的世界,连炼制最下品丹药的资格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心中轻叹。以她如今的境界和资源,想要炼制真正的丹药,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物尽其用,简单的利用,并非不可能。

她取出一部分草药,按照《百草集》上记载的某种“锻骨汤”的简化方子——原方所需的“龙血藤”、“虎骨草”等药材闻所未闻,她只能以药性相近的“红藤”、“骨碎补”等勉强替代——放入瓦罐中,加入山泉清水。

接下来,是整个过程中最耗费心神的一环。她没有生火,而是盘膝坐在瓦罐前,伸出右手食指,一缕微弱的灵气如发丝般射出,精准地点燃了罐下的柴火。随后,她以神念为引,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焰的大小。火焰时而旺盛如烈日,时而微弱如萤火,完全按照她的意志,将药力从植物的纤维中一点点逼出、融合。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计。灵气既要维持火焰的稳定,又要渗透进滚烫的药液,引导那些驳杂的药力相互中和,避免产生过多的杂质和毒性。她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足足两个时辰,当罐中的药液变得浓稠如浆,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时,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回了灵气。

一罐散发着浓烈苦涩与辛辣气味的药汤,终于熬制完成。

她端起滚烫的瓦罐,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药汤入口,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火焰,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随即,一股灼热而霸道的药力猛地炸开,散入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对肉身的淬炼效果,远不如她直接引动灵气冲刷来得纯粹,但它能补充气血,修复因过度修炼而暗耗的根基,略微加快灵气恢复的速度。

“聊胜于无。”她评价道。这只是最初步的尝试,一个验证思路的实验。她知道,真正的提升,需要更高效的功法,更充沛的资源,或者……更极端的机遇。

除了淬体,她对神魂之力的运用也在不断探索。通过那几只被她种下神魂印记的麻雀,她的“视野”可以覆盖小半个柳林岭村和通往青牛镇的部分路径。但这种“视野”是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感知大致的动静和强烈的情绪波动,无法看清细节,更无法听到清晰的声音。比如,她能“看”到里正在村口踱步,能感知到他内心的焦灼,却听不清他嘴里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她决定进行一次更精细的操控尝试。她选中了院子里一只正在花蕊上采蜜的土蜂。精神高度集中,无形的意念如同无数根比蛛丝还纤细的丝线,从她眉心悄然蔓延而出,小心翼翼地缠绕、引导那只土蜂的飞行轨迹。

土蜂的飞行骤然变得混乱,在空中歪歪扭扭地画着“S”形,仿佛喝醉了酒。但仅仅三息之后,“丝线”便不堪重负,一根根崩断。土蜂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嗡的一声振翅高飞,仓皇逃窜,再也不敢靠近这个院子。而“李幺妹”则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识海中传来阵阵刺痛,神魂之力消耗不小。

“还是太弱了。”她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这种精细操控,对当前残破的元神而言,负担过于沉重。看来,在肉身和元神未能恢复到一定强度前,这种能力只能作为辅助和侦查的有限手段,难以成为真正的杀手锏。

然而,就在她结束这次失败的尝试,准备继续打坐恢复时,心中忽然一动。通过天空中一只麻雀的模糊视野,她“看”到一骑快马,沿着通往青牛镇的官道,正逆着人流,带着一路烟尘,朝着柳林岭村的方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并非熟悉的乡民,也非官差打扮,看其伏在马背上的矫健身形和那股刻意收敛却依旧存在的精悍之气,绝非寻常之辈。

麻雀的视野无法传递更多细节,但那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煞气,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让她神魂感到了一丝微弱的刺痛。

是黑风寨的探子?还是……钱家余孽,或是其他被“宝贝”吸引来的势力?

风暴并未真正停歇,只是化作了更隐蔽的暗流,开始向着柳林岭村,向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院,悄然涌来。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墙,落在了村口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靠在窗边的“锈影”长刀,刀身冰凉的触感,让她因神魂消耗而有些躁动的心神,瞬间清明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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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不速之客

马蹄声在村口戛然而止,并未直接进村,而是绕着村子的外围,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缓缓移动,似乎在观察地形,寻找最佳的进入路线。这个举动,更加深了“李幺妹”的判断——来者不善,且目的性极强,绝非偶然路过。

她并未急于行动,只是通过麻雀的视野,如同一只高悬在空中的鹰隼,默默锁定着那人的动向。同时,她仔细感知着自身状态。经过几日不辍的淬炼和药汤补充,体内灵气虽依旧微薄,但运转起来比之前顺畅了些许,肉身的力量、反应速度都有了微不可察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她对“锈影”的掌控,似乎也更契合了一丝。这柄神秘的残刀,在饮了铁手张的血之后,表面的锈迹仿佛淡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刃口透出的寒意,也更胜从前。

那名骑士在村外徘徊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最终,还是策马缓缓进入了柳林岭村。他并未向任何人问路,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村中那些低矮的屋舍和田间劳作的村民,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村尾那座孤立的李家小院。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有些刺眼。村民大多在田间劳作,或在屋中午憩,村道上人影稀疏。但仍有几个在树荫下纳凉的老妪看到了这名陌生的骑士,以及他毫不犹豫直奔李家而去的方向,顿时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人看着不像善茬啊……”

“你看他腰上别的刀,我的天,怕不是黑风寨的人又来了?”

“快别说了,赶紧回家把门插好!”

恐慌如同瘟疫,在寂静的午后悄然蔓延。

“哒、哒、哒……”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村尾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骑士在李家小院外十余丈处勒住了马缰,并未贸然靠近。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无声,显露出良好的骑术和一身不俗的轻功。

此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普通,属于那种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类型,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开阖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与警惕。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劲装,腰佩一把造型朴实的雁翎刀,刀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显然是惯用之物。马背上还挂着一个不大的行囊,风尘仆仆,显然是远道而来。

他站在那里,并未出声叫门,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座看似普通,却让他以及他背后势力都栽了大跟头的小院。院墙低矮,柴门虚掩,院内似乎有孩童细弱的说话声(是铁锁在自言自语地玩着泥巴),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无法完全散去的血腥气,以及一种……让他心神微微悸动的无形压力。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让他背脊的汗毛都有些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抱拳拱手,声音不高,却用上了内力,清晰地传入了院内:“黑风寨,巡山哨探,赵莽,求见李姑娘。”

他报出了身份,却用了“求见”二字,语气也并无丝毫嚣张,反而带着一丝审慎的凝重。这番做派,显然是得了上头的严令。

院内,李老根和招娣等人早已听到了动静,透过门缝看到外面那精悍的骑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黑风寨!他们果然来了!

“幺妹……幺妹……怎、怎么办?”李老根声音发颤,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下意识地看向女儿的房门,仿佛那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幺妹”平静的声音从房内传出:“爹,娘,你们待在屋里,关好门,不要出来。”

话音落下,偏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幺妹”缓步走出,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瘦弱,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手中并未持刀,只是空着双手,目光淡然地望向门外的赵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赵莽心中微微一凛。这少女的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他这个“煞星”上门应有的恐惧、愤怒或者紧张。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一阵吹过院子的风。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凶神恶煞的表情都更让人感到压力,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黑风寨?”“李幺妹”开口,声音同样平淡无波,“何事?”

赵莽收敛心神,沉声道:“李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前几日,我寨二当家阎彪,折在姑娘手中,此事,山寨上下俱已知晓。”他特意将“折”字咬得很重,既承认了事实,又保留了黑风寨的颜面。

“所以?”李幺妹眉梢微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你们是来报仇的?”

“报仇与否,非赵某所能决定。”赵莽摇头,语气依旧克制,“赵某此来,是奉大当家之命,给姑娘送两句话。”

“说。”

“第一,阎彪之死,是他学艺不精,冒犯高人,咎由自取。我黑风寨立足卧虎山多年,并非不懂规矩。”赵莽缓缓道,这话语看似服软,实则绵里藏针,点出了黑风寨并非怕事,只是不愿与“高人”为敌,“第二,大当家想知道,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与我黑风寨,是敌是友?那件引得钱福贵觊觎的‘宝贝’,又究竟是何物?若能得姑娘坦诚相告,或许,双方未必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表达了不愿轻易开战的姿态,又透露出对“李幺妹”身份和“宝贝”的势在必得。显然,黑风寨大当家王烈,并非鲁莽之辈,在未摸清底细前,选择了更为谨慎的试探。

“李幺妹”听完,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化干戈为玉帛?”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们黑风寨,杀人越货,为祸乡里,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来‘玉帛’可言?”

赵莽脸色微沉:“姑娘这是不肯谈了?”

“谈?”“李幺妹”目光扫过赵莽,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内心最深处的贪婪与恐惧,“你们派他来的目的,无非是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背后是否真有所谓的‘高人’,看看我本身究竟有几斤几两。现在,你看到了?”

赵莽心中一紧,对方一语道破了他们的全部意图。他强自镇定:“姑娘此言差矣,大当家是诚心……”

话未说完,便被“李幺妹”冷冷打断:“不必废话。人是我杀的,头是我送的。你们黑风寨若想报仇,尽管划下道来。若自认没这个本事,就缩在卧虎山里,别再出来惹是生非。至于我是谁,宝贝是什么……”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足以冻结灵魂的冷芒,“你们,还没资格知道。”

“你!”赵莽终究是悍匪出身,杀人如麻,何曾受过如此轻视?一股怒气直冲头顶,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他虽得大当家吩咐要谨慎,但被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如此当面羞辱,胸中的恶气实在难以忍受。

就在他按上刀柄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针尖,骤然锁定了他!

这股杀意并不磅礴,却凝练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漠视一切的绝对寒意。赵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心脏停跳了一拍,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眼前少女那平静的身影模糊了一下,化作了一尊手持长刀、沐浴在血与火中的杀神!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尸横遍野的景象,充满了对生命的极致漠然!

冷汗,瞬间浸湿了赵莽的后背。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僵硬无比,竟连一丝拔刀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动刀,下一秒,死的绝对是自己!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更高层次掠食者锁定的恐惧,远超他过往经历的任何一场血腥厮杀。

“李幺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现的恐怖杀意只是他的幻觉。“话已说完,你可以走了。”她淡淡道,“回去告诉王烈,柳林岭村,不是他能觊觎的地方。若再敢伸手,阎彪的下场,就是整个黑风寨的榜样。”

赵莽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他深深看了“李幺妹”一眼,那眼神里,惊惧、忌惮、不解、骇然交织在一起。他仿佛要将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恐怖到极点的少女,牢牢刻在心里。

“姑娘的话,赵某一定带到。”他抱了抱拳,这一次,拱手的姿态低了许多,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策马离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了几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消失在村口,李家小院周围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躲在屋内的李老根等人,这才敢大口喘气,一个个脸色煞白,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们虽然没听到具体的对话,但方才那股骤然降临又骤然消失的冰冷气息,让他们如同置身冰窖,连灵魂都在颤抖。

“李幺妹”站在原地,望着赵莽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黑风寨的试探,在她预料之中。王烈的谨慎,有些出乎意料,但并非坏事,至少为她争取了更多时间。然而,这种试探绝不会只有一次。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了。

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赵莽身上,除了匪气,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武者的气息,并非灵气,更像是一种……长期接触某种阴寒之物沾染上的痕迹?是错觉吗?那气息,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感受过。

她转身回屋,重新拿起了“锈影”。指尖抚过刀身,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安定。

“实力……还是需要更强的实力……”

她盘膝坐下,不再理会外界的纷扰,全力运转起那微薄的灵气,引导着它们,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经脉,淬炼着肉身。瓦罐里,新熬制的药汤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被她一饮而尽。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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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星火与微光

赵莽的到来,如同在柳林岭村本就微澜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李幺妹”看似轻易地将其打发,但“黑风寨派人上门”这个消息,依旧像风一样传遍了村子,带来了更深的不安。村民们看向李家小院的眼神,敬畏之中,又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忧虑——黑风寨的土匪,可是睚眦必报的!李幺妹再厉害,能挡得住整个山寨吗?她要是挡不住,黑风寨报复起来,整个柳林岭村会不会跟着遭殃?

这种恐慌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里正。这位平日里在村里颇有威望的老人,如今也是愁眉不展,几次在李老根家附近徘徊,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没敢上前敲门。他既怕得罪了李幺妹这个“煞星”,更怕引来黑风寨的报复,殃及全村。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整日唉声叹气。

对于这些,“李幺妹”无心理会。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提升实力的紧迫感中。

打坐、淬体、熬制药汤、研习《百草集》……日子仿佛回到了之前的循环,但节奏却加快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自律。她能感觉到,这具肉身的根基正在一点点被夯实,气血比之前旺盛了些许,经脉在灵气的持续冲刷下,也似乎拓宽了微不可察的一丝。然而,距离引气入体、真正踏入练气期,依旧隔着一段看似不远、实则遥不可及的距离。这个世界的灵气,实在太匮乏了,像是一片贫瘠的沙漠,而她就是那个渴望雨水的旅人。

这一夜,月朗星稀,银辉洒满大地。

“李幺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屋内打坐,而是悄然来到了屋后一片僻静的空地。这里远离村舍,靠近山林,夜深人静时,罕有人至。

她屏息凝神,再次尝试调动神魂之力。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控制飞虫,而是将意念如同蛛网般缓缓铺开,尝试与更广阔范围内的草木、泥土、甚至空气中游离的微弱气息进行沟通。

这是一种更大胆,也更危险的尝试。草木虽无灵智,却蕴含着自然的生机与信息;大地厚重,承载着万物的记忆;空气流动,传递着远方的讯息。以她如今残破的元神,强行感知这些,极易受到庞杂信息洪流的冲击,甚至导致神魂受损,得不偿失。

但她别无选择。常规的修炼进境缓慢,她必须挖掘一切潜在的可能,寻找任何能加速恢复的契机。

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蔓延,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与杂乱无章的细微声响——虫鸣、风声、草叶摩擦……渐渐地,当她将心神沉入一种空冥的状态,摒弃杂念,只余最纯粹的感知时,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有些不同。

她“看”到了脚下泥土中沉睡的种子蕴含的微弱生机,那是一种对阳光和雨露的渴望;她“听”到了夜露在草叶上凝聚、滑落的细微声响,清脆而悦耳;她甚至模糊地感应到远处山林中,某些夜行生物活动时散发出的生命磁场,或强或弱,如同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这种感知极其模糊,如同蒙着无数层纱,且消耗巨大。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便感到神魂传来阵阵刺痛,眼前发黑,不得不立刻收回了意念。

“呼……”她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已见冷汗。效果甚微,但并非全无收获。在这种极致的感知下,她似乎对周围环境的“气”有了一丝微妙的感应。尤其是……灵气。

尽管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确实捕捉到了空气中那比发丝还要细微的、游离的灵气光点。它们如同夜空中的萤火,散乱而无序,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

“若能引导这些灵气……”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但随即又被她否定。以她现在的神魂强度和肉身状态,强行吸纳外界散逸的灵气,效率低下且风险极高,远不如依靠体内自行滋生那点微薄灵气来得稳妥。

就在她略微失望,准备返回时,识海中,那历经九天神雷劫难而残存的元神微光,忽然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察觉到,夜空中,似乎有一缕极其特殊、微不可察的“星辉”,穿透了云层,受到了某种牵引,正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缓缓垂落!

这缕“星辉”并非肉眼可见的光芒,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纯净的宇宙能量,带着一丝清凉、浩渺、亘古不变的意蕴。它太过微弱,若非她神魂特殊,且正处于极度空冥的感知状态,绝难发现。

“这是……”她心中一震,立刻凝神静气,不敢有丝毫杂念,尝试用自己那残破的元神微光,去引导这缕微弱的星辉。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那星辉似乎本就与她识海中的元神微光有着某种天然的亲和力,如同失散已久的亲人,又像是归巢的乳燕,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她的眉心,汇入识海。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鸣响。识海中,那原本黯淡的元神微光,在融入这一缕星辉之后,竟然肉眼可见地(在她的内视中)明亮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连带着她疲惫的神魂,都感到一阵清凉舒适,消耗的精神力恢复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在这缕星辉融入的刹那,她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陡然清晰了一瞬!她“看”到了更远处山林的轮廓,能分辨出松树与桦树的不同;“听”到了更细微的声响,甚至能分辨出不同虫鸣的节奏;她甚至隐约捕捉到了……卧虎山方向,那股盘踞不散的、混杂着血腥与戾气的凶煞之气!那是黑风寨的老巢!

虽然这清晰的感知只维持了一刹那便随着星辉的耗尽而消失,但带给“李幺妹”的震撼却是无与伦比的!

“星辰之力……竟能滋养元神?!”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剧震。在她原本的修仙认知中,星辰之力浩渺难测,蕴含着毁灭与创生的法则,非大能者难以引动吸纳。而此界灵气稀薄,星辰之力却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触及?是因为她这历经雷劫的元神特殊性?还是与此方天地的规则有关?

无论如何,这无疑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一条可以绕过灵气匮乏困境,直接强化神魂、甚至间接促进修为的路径!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尝试感应。然而,无论她如何集中精神,却再也无法捕捉到第二缕那样的星辉。夜空依旧,月光清冷,万千星辰冷漠地悬挂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看来,并非易事。或许需要特定的时机、方位,或者我的神魂需要达到某种状态才能引动?”她冷静地分析着。但这终究是一个希望,一个前所未有的突破口!

她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万千星辰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冷漠而遥远。其中,是否有一颗,与她识海中的微光产生了共鸣?

接下来的几夜,“李幺妹”每晚都会来到这片空地,尝试引动星辉。但成功者寥寥,往往数日才能侥幸捕捉到一缕,且效果远不如第一次明显。但她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识海中的元神微光都会凝实一丝,她对神魂之力的掌控,也似乎精进了一分。连带着,她熬制药汤时对火候的掌控,通过鸟雀视野观察时清晰度的微弱提升,都得益于神魂的这点滴增强。

希望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照亮了前路的一角。

这一日,她正在院中擦拭“锈影”,刀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忽然心有所感,通过天空中一只麻雀的视野,她“看”到一队约莫五六人的身影,正沿着山道,朝着柳林岭村而来。这些人衣着各异,有僧有俗,有男有女,并非官兵,也非寻常乡民,看其步履姿态,似乎都身负武艺,其中两人身上散发的气息,竟比那日的赵莽还要强上几分!

他们是谁?黑风寨的又一次试探?还是……新的麻烦?

“李幺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眼神微凝。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的刀,她的神魂,她的星火之路,都才刚刚开始。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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