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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遗忘的渡口

“找到根。”

这三个字,不再是简单的指令,而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唯一信条。妻子的脸,女儿纯真的笑容,都成了驱动他前行的燃料。他不在乎这“根”是什么,不在乎代价是什么,只要能换回她们,他愿意拥抱最深沉的黑暗。

这条小径,刘告天再熟悉不过了。它是镇上居民上山砍柴、采药的必经之路,他自己也曾无数次踏上这条小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数家珍。

然而,此时此刻,这条小径在他眼中却显得异常陌生和险恶。道路两旁的草木似乎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繁茂,茂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将小径紧紧地包裹起来。那浓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宛如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味道在这幽静的小径上愈发浓烈,仿佛是从地狱中飘来的一般。这股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丝泥土的腥气和陈年腐木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刘告天艰难地走着,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小径的尽头,原本应该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但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干涸的河床。那河床犹如一条巨大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之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里是“忘川渡”。

一个早已被青溪镇人遗忘的名字。

刘告天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小时候听爷爷辈的人提起过,在青溪镇的最外围,曾经有一条小河,镇上人称之为“青溪”,也是镇名的由来。后来不知何故,河水渐渐枯竭,只留下这片干涸的河床。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水源地在镇子另一侧被发现,人们便渐渐遗忘了这里,这片河床连同那个古旧的名字“忘川渡”,一同被尘封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此刻,眼前的景象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这哪里是干涸的河床?这分明是一片广阔的、死寂的沼泽。黑色的淤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表面凝结着一层诡异的、五彩斑斓的油膜。几棵早已枯死的树木,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从黑色的泥沼中伸出,扭曲的枝干上挂着一缕缕灰白色的、类似苔藓的物质,在静止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整个空间,被一种粘稠的、几乎能看见实质的灰色浓雾所笼罩。光线在这里被吞噬,声音在这里被消解。这里没有鸟鸣,没有虫叫,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死寂,一种能将人的理智碾成粉末的死寂。

刘告天站在沼泽的边缘,怀中的笔记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他低头看去,笔记的封皮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此刻正亮起微弱的红光,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腐臭与血腥的气味涌入肺中,让他一阵眩晕。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脚踏入了那片黑色的沼泽。

“噗嗤。”

脚下的淤泥冰冷而粘稠,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触手,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脚踝,瞬间将其吞没。那股巨大的吸力如恶魔的咆哮,似乎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刘告天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牙关紧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另一只脚从淤泥中艰难地拔了出来。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然后猛地将那只刚拔出的脚狠狠地踏下去。这一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丝毫的着力感,反而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淤泥之中。但他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恶魔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他就像一个在泥潭中艰难前行的苦行僧,每一步都耗尽了巨大的力气。淤泥的阻力让他的步伐变得异常缓慢,而那股强大的吸力则不断地消耗着他的体力。但他的目光始终坚定地落在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未知区域,仿佛那里隐藏着他所追寻的答案。

怀中的笔记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变得越来越热,那股灼热感顺着他的皮肤,如火焰般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血液开始沸腾,心跳加速,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与力量感充斥着他的身体。他不再感到疲惫,不再感到恐惧,眼中只有前方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未知。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走了一个世纪。周围的景物没有任何变化,永远是那几棵枯死的树,永远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泥沼。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原地打转,是否陷入了某种幻境。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相对“干净”的陆地。那是一片由巨大的、黑色的岩石构成的孤岛,突兀地矗立在沼泽中央。而在那片岩石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破败的、小小的石屋。

笔记的灼热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那股力量仿佛在催促他,在召唤他。

刘告天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他加快了脚步,不顾淤泥的吞噬,奋力向那片岩石孤岛靠近。当他终于爬上那片冰冷、滑腻的黑色岩石时,他几乎虚脱。他趴在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抬起头,看向那间石屋。

这座石屋的确非常小,甚至可以说是迷你版的。它给人的第一感觉并非是一座普通的房屋,反而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简陋的祠堂,或者是一座被时间侵蚀的土地庙。

石屋的墙壁是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的,这些石块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表面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有些粗糙。石缝间生长着那种灰白色的、类似苔藓的物质,它们在石块的缝隙中蔓延,仿佛在诉说着这座石屋的沧桑历史。

屋顶的状况更是糟糕,已经塌陷了一半,形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让人不禁好奇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而那扇由朽木制成的门,则是半掩着的,仿佛在等待着某个人去推开它。

门上没有门环,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用刀刻上去的、极其简单的符号。这个符号是一个圆圈,中间有一个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座石屋和周围的一切。

刘告天不认识这个符号,但当他看到它的瞬间,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传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符号,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一个被遗忘了无数次的梦里。

他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响起,打破了这片空间亿万年的死寂。

门后的景象,让刘告天瞬间如坠冰窟。

石屋内,空无一物。没有桌椅,没有神像,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的中央,一口古井,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不是一口普通的井。

井口由一整块黑色的石头雕琢而成,井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与笔记上相似的诡异符文。井口没有覆盖任何东西,就那样黑洞洞地敞开着,仿佛一只凝视着天空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气,从井口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刘告天。那股寒气,比他之前感受到的任何邪祟都要冰冷,都要纯粹,它不仅仅是物理上的低温,更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绝对的“无”。

刘告天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快要被冻结了。他怀中的笔记,此刻却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与井口喷出的寒气遥相呼应。

他知道,这就是“根”。

这不是一个地方,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一个“源头”。一个连接着某个未知世界的、邪恶的源头。

他走到井边,低头向井内望去。

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到。感觉到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沉睡。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存在,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但它的“意志”却如同无形的触手,顺着井口向上蔓延,探查着这个闯入它领地的生灵。

刘告天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整个青溪镇,甚至整个世界,都只是这口井延伸出去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梦境。而井下的那个存在,才是做梦的人。

“执笔者……”

一个沙哑、古老、不分男女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由那口井,由那些符文,由整个空间,直接灌入他的意识深处。

“你……终于来了。”

刘告天浑身一震,惊骇地后退一步。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是‘根’,是‘始’,是‘终’。”那个声音缓缓地说道,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冷漠,“我是你笔下所有故事的读者,也是你所有命运的作者。”

“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刘告天颤抖着声音问道。

“她们都在这里。”井下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她们的灵魂,她们的记忆,她们存在过的每一丝痕迹,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这里。就像一本从未被翻阅过的书,静静地等待着被重新打开。”

“你……你能让她们回来?”刘告天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我能。”井下的声音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复活’,是需要代价的。你不能凭空创造,只能‘交换’。”

“交换什么?”

“一个同等价值的‘祭品’。”声音变得低沉而邪恶,“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充满了爱恨情仇的灵魂。用它的‘存在’,去填补她们‘不存在’的空白。”

刘告天愣住了。

祭品?一个活生生的人?

让他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去复活自己的家人?

不……他做不到。他可以对抗邪祟,可以牺牲自己,但他不能成为一个为了私欲而滥杀无辜的恶魔。

“我……做不到。”他艰难地说道。

“呵呵呵……”井下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和软弱,“‘执笔者’,你还不明白吗?当你拿起笔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没有选择了。你以为你拒绝书写,就能摆脱命运吗?不,你只是将书写的权力,交还给了我而已。”

“现在,整个青溪镇,都成了你的稿纸。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你的墨水。你可以选择写下谁的名字,用他们的生命,去换回你的珍宝。”

“或者……”

井下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充满了恶意。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妻子和女儿,在这里,被我一笔一划地,彻底‘抹去’。让她们真正地、永恒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

刘告天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

他跪倒在井边,双手死死地抓住冰冷的井沿,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渗出鲜血。鲜血滴落在黑色的井沿上,瞬间被那些诡异的符文吸收,发出一阵微弱的红光。

“我选……我选……”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在疯狂地撕扯。一边是自己的道德底线,一边是家人永恒的消失。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苏湘雅的脸。

那个总是那么冷静、那么坚强,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不……不行……湘雅她……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呢?

还有谁,能让那“根”感到满意?

井下的声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蛊惑。

“她是一个很好的‘祭品’。她的灵魂,坚韧而纯粹,充满了对你的‘爱’。用这份‘爱’,去换回你的‘爱’,多么公平的交易啊。”

“而且,你想想,她不是一直想帮你吗?让她用这种方式,最后帮你一次,完成你的心愿,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刘告天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是啊……湘雅她……一定会愿意的吧?

他站起身,眼神中的挣扎和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他做出了选择。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的步伐,比来时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重。

他要去完成一场“公平的交易”。

他要去献祭,那个最爱他的人。

而当他离开后,那口枯井的井口,那些黑色的符文,突然亮起了一阵妖异的红光。井下的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满足的、轻微的叹息。

“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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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镜中的裂痕

刘告天离开后,堂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苏湘雅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正用小手笨拙地擦拭着眼泪的“刘念雅”。

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她的脚底一路攀爬至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个眼神,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充满了古老与邪恶的眼神,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坐在她面前的,这个拥有着刘念雅外表的,根本不是孩子。

它是一个怪物。一个披着人皮的、来自最深邃黑暗的怪物。

而刘告天……他竟然被这个怪物蛊惑了。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为了一个被怪物抛出的诱饵,放弃了所有理智,甚至……放弃了她。

苏湘雅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麻木。她不怪刘告天的选择,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父亲都可能崩溃。但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个“祭品”,更不能接受青溪镇因为他们的私欲而陷入万劫不复。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整个镇子的希望,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她看着“刘念雅”,那个小女孩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令人心悸的大眼睛看着苏湘雅,小嘴一撇,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轻声喊道:“湘雅阿姨……爸爸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声音,这神态,与真正的刘念雅别无二致。

若非刚才亲眼所见,苏湘雅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

这怪物,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苏湘雅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走到“刘念雅”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但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柔顺的发丝时,她停住了。

她不敢。

她怕触碰到那层伪装之下,那冰冷而邪恶的本质。

“念雅,别怕。”苏湘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她努力让它听起来温柔一些,“爸爸只是……只是太想妈妈了,他出去找妈妈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吗?”“刘念雅”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那惊喜的背后,苏湘雅分明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嘲弄的意味。

“真的。”苏湘雅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个她从不离身的香囊。香囊里装的,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她用多种珍稀的驱邪草药,混合着自己的指尖血,精心炼制而成的“净心香”。这香气对寻常邪祟有极强的克制作用,虽然她不确定对眼前这个怪物是否有效,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

她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这香气发挥最大作用的机会。

“念雅,你饿不饿?阿姨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好不好?”苏湘雅站起身,故作轻松地说道。

“嗯!我要吃鸡蛋羹!”“刘念雅”开心地拍起了小手,一脸的天真无邪。

“好,阿姨这就去做。”苏湘雅转身走向厨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天真”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尖刀,死死地钉在她的背上。

进入厨房,苏湘雅立刻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不敢耽搁,立刻从碗柜里拿出鸡蛋和碗,开始准备做鸡蛋羹。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

硬拼,是死路一条。那个怪物的强大,她已经领教过。它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击溃一个人的意志。

只能智取。

她一边搅动着碗里的蛋液,一边悄悄地将手伸进那个香囊,捻出了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那是“净心香”里药性最烈的一味药——“赤血藤”的粉末,用烈酒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对阴邪之物有极强的灼伤效果。

她将粉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蛋液中。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伤到那个怪物的办法。

她端着调好的蛋液,重新走回堂屋。

“刘念雅”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晃动着两条小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看到苏湘雅端着碗过来,她立刻兴奋地喊道:“鸡蛋羹!我要吃鸡蛋羹!”

“来,慢点吃,烫。”苏湘雅将碗放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把小勺。

“刘念雅”立刻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吹了吹,就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里。

“嗯!好吃!”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苏湘雅的心,沉到了谷底。

没反应?

难道它的强大,已经到了连“赤血藤”都无法撼动的地步?

就在她绝望之际,她注意到,“刘念雅”的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气,一闪而逝。

而且,她哼唱的歌谣,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调。

那不再是童谣,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诡异的调子,没有歌词,只有一个个单调而阴沉的音符。那调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整个堂屋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它在用这种方式,化解“赤血藤”的药性。

苏湘雅的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个怪物,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湘雅阿姨,你怎么不吃呀?”“刘念雅”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阿姨不饿,你吃吧。”苏湘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现在必须保持冷静,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哦。”“刘念雅”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起了鸡蛋羹。

但这一次,苏湘雅看得清清楚楚。她每吃一口,嘴角溢出的黑气就明显一分。她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

“赤血藤”起作用了!

苏湘雅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这药性,能对它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知道它被激怒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必须做好准备。

她悄悄地后退几步,手再次伸向腰间的香囊,将整个香囊都握在了手里。只要那怪物有任何异动,她就立刻将香囊扔出去。

“刘念雅”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很快,一碗鸡蛋羹就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她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看向苏湘雅。

“湘雅阿姨,这鸡蛋羹……真好吃啊。”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稚嫩,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谢谢阿姨。”

说完,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地,朝苏湘雅走来。

苏湘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进入了戒备状态。

“刘念雅”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她。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灿烂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她的脸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那裂痕不是出现在皮肤上,而是出现在她的“表象”上。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她的脸,她的身体,都在那裂痕中,开始剥落。

剥落的碎片下,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暗。

“湘雅阿姨……”

她开口了,但这一次,从她嘴里发出的,不再是稚嫩的童声,而是那个沙哑、古老、不分男女的声音。

“你的‘调味料’,加得……真别致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身体,如同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轰然解体。无数碎片四散飞溅,但在它们落地之前,就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消散在了空气中。

堂屋中央,只剩下一团不断翻滚、扭曲的黑色人形阴影。

那阴影没有五官,没有四肢,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但苏湘雅却能感觉到,两道充满了暴虐与杀意的目光,正从阴影中射出,将她死死锁定。

“你……成功地……激怒我了。”

阴影中,传出那个冰冷的声音。

“现在,游戏结束了。”

“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黑色的阴影,猛地朝苏湘雅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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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镇魂之铃

就在那团黑色阴影即将扑到苏湘雅面前的瞬间,一声清脆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铃铛声,突然从院外响起。

“叮铃——”

那铃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一切的力量。铃声所过之处,堂屋内那阴冷粘稠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净化,那团暴虐的黑色阴影,也如同被重锤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向后弹开,在空中剧烈地翻滚、扭曲,形态变得极不稳定。

苏湘雅惊魂未定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道袍、手持一串青铜铃铛的干瘦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他手中握着一串由九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铃铛组成的法器,刚才那声清脆的铃响,正是出自此物。

“孽障!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猖獗!”老者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浩然正气。

那团黑色阴影在空中稳定下来,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那声音充满了怨毒与不屑:“茅山的杂毛道士……你也敢来管本座的闲事?”

“茅山弃徒,林正风!”老者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背叛师门,修炼禁术,沦为邪祟的爪牙,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林正风?”苏湘雅心中一惊。这个名字她听说过,是三十年前茅山派一个极具天赋的弟子,据说因为痴迷于一种可以操控灵魂的禁术,被师门发现后,叛逃下山,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变成了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那自称林正风的黑影狂笑起来,“替天行道?林守一,你这个伪君子!当年若不是你和那些老古董阻挠,我早已参透生死,得道飞升!你们才是阻碍人类进步的罪人!”

“一派胡言!”被称作林守一的老者怒喝一声,手中铜铃再次摇动。

“叮铃铃铃——”

一连串急促的铃声响起,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音波,如同利剑般射向那团黑影。

林正风不敢硬接,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黑烟,在堂屋内高速穿梭,躲避着音波的攻击。整个堂屋内的桌椅板凳,在音波的余波下,瞬间化为了齑粉。

苏湘雅见状,立刻从废墟中爬起,退到林守一的身后,心有余悸地说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林守一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这孽障已经与那‘根’深度绑定,寻常手段伤不了他根本!你快走,我来拖住他!”

“不行!”苏湘雅立刻拒绝,“刘告天……我的朋友,他被那‘根’蛊惑了,要去献祭整个青溪镇!我不能走!”

林守一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根’?”

“我知道一些。”苏湘雅将刘告天去往“忘川渡”的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

林守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忘川渡……枯井……他竟然找到了那里!”林守一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

“道长,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湘雅急切地问道。

“那口井,是连通‘幽冥之海’的‘裂隙’!是当年我们茅山祖师,用性命才勉强封印的邪物之源!林正风这个叛徒,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削弱了封印,让‘根’的力量渗透了出来!”林守一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刘告天此去,无异于飞蛾扑火!他不仅救不了他的家人,反而会成为‘根’彻底挣脱封印的‘钥匙’!”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湘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契约’完成之前,毁掉那口井!”林守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那需要巨大的力量……”

“叮铃!”

林守一话未说完,那团黑影林正风抓住了他分神的瞬间,猛地扑了上来。一只由黑气凝聚而成的利爪,直取林守一的心脏。

林守一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的铜铃挡在胸前。

“铛!”

利爪与铜铃相撞,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林守一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林守一,你的‘九霄镇魂铃’,几十年了,还是这么点出息!”林正风怪笑着,攻势越发猛烈。

林守一一边抵挡,一边对苏湘雅喊道:“姑娘!你听我说!在刘家的祠堂里,供奉着一尊‘镇魂石’!那是当年我师父留下的后手,是唯一能暂时封印‘根’的力量的东西!你快去把它取来!”

“刘家祠堂?”苏湘雅一愣。

“快去!否则就来不及了!”林守一怒吼道,再次摇动铜铃,用尽全力将林正风逼退。

苏湘雅不再犹豫,她看了一眼陷入苦战的林守一,咬了咬牙,转身冲出了堂屋,朝着刘家祠堂的方向跑去。

刘家祠堂在镇子的另一头,是刘氏家族供奉祖先的地方。苏湘雅以前也去过几次,但从未听说过什么“镇魂石”。

她一边跑,一边祈祷着林守一能多撑一段时间。

青溪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但苏湘雅却能感觉到,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暗处窥视着她。那些被“根”的力量侵染的邪祟,已经苏醒了。

她不敢停留,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

终于,她看到了那座古朴的刘家祠堂。

祠堂的大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门神。苏湘雅没有时间去找钥匙,她后退几步,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了大门上。

“砰!”

厚重的木门被她踹开,她立刻冲了进去。

祠堂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火味和陈旧的气息。一排排的牌位,整齐地摆放在神龛上,在昏暗中,像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镇魂石……在哪里?”苏湘雅焦急地四处张望。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神龛的正中央。那里,除了刘家历代祖先的牌位,还供奉着一个半人高的、用黑布盖着的石碑。

就是它!

苏湘雅心中一动,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扯开了那块黑布。

黑布之下,是一块通体漆黑、非金非石的石碑。石碑的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她完全不认识的符文。石碑的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与刘告天那本笔记的形状,一模一样。

一股强大的、沉稳而厚重的气息,从石碑上散发出来,让苏湘雅烦躁的心绪,瞬间平复了不少。

这,就是“镇魂石”!

苏湘雅伸出手,想要将石碑搬起来。但那石碑仿佛与地面连为一体,重若千钧,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石碑却纹丝不动。

怎么办?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笔记!

刘告天说,他与笔记之间建立了联系。而这块石碑上的凹槽,分明就是为笔记准备的!

她没有笔记。但是……她有刘告天的血!

苏湘雅立刻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指尖。然后,她将渗着鲜血的手指,按在了石碑中央的那个凹槽上。

当她的鲜血接触到凹槽的瞬间,整块石碑,突然发出一阵嗡鸣!

那些原本静止的符文,此刻竟然全部亮了起来,发出一阵阵耀眼的金光!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的力量,从石碑中爆发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祠堂!

苏湘雅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之前与林正风战斗时受到的暗伤,正在快速愈合。

而更让她震惊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竟然通过这块石碑,与远在“忘川渡”的刘告天,建立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看到了站在井边,眼神空洞的刘告天。

她听到了那个来自井下的、邪恶的声音。

“……用她的‘爱’,去换回你的‘爱’,多么公平的交易啊……”

“……她不是一直想帮你吗?让她用这种方式,最后帮你一次……”

不……告天……不要!

苏湘雅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她看到,刘告天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他做出了选择。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苏湘雅淹没。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镇魂石”,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天地初开的钟鸣,从石碑中响起。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苏湘雅的脑海中响起。

“以吾之血,启镇魂之阵。以吾之魂,锁幽冥之门。后世有缘者,持此石,可逆天改命,亦可……镇压执笔之人!”

镇压执笔之人!

苏湘雅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她明白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抱起了那块已经变得滚烫的“镇魂石”,转身冲出了祠堂。

她的目标,不再是刘家老宅。

而是“忘川渡”!

她要在刘告天,做出那件让他悔恨终生的事情之前,阻止他!

她要在那场“公平的交易”完成之前,亲手……镇压她的爱人!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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