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市井藏真意,杯水映星河
青苔镇的时光,仿佛一匹被岁月精心浆洗过的素色棉布,在经历了张仙师那场闹剧般的短暂褶皱后,又被熨烫得平平整整,恢复了它原有的质朴与宁静。然而,只有真正沉浸其中的人,才能察觉到,这平滑的布料之下,经纬的纹理已然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那是一种从敬畏与感激中沉淀下来的、带着一丝神秘距离感的宁静。
“青荷仙子”这个名号,如今在镇民口中,已不再仅仅是对一位医术高超女子的尊称。它被染上了太多传奇的色彩,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与孩童睡前的故事里,被不断加工、演绎,变得愈发玄妙。有人说,她是青苔山深处修炼了千年的灵芝精,因感念此地民风淳朴,特化为人形前来庇护;也有人说,她是天界某位仙君座下的侍女,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需在此地积满三千功德方能重返天庭;更有甚者,言之凿凿地称,曾在月圆之夜看到她的小院上空有祥云流转,仙乐隐约。
这些纷繁的猜测,如同无形的屏障,将苏湘雅与镇民的日常隔开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距离。她对此乐见其成。她本就不是为了享受众星捧月的虚荣而来,如今这般,既能让她如一株幽兰,静静扎根于市井的土壤,观察众生的百态,又能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如及时雨般施以援手,不显山露水,却又恰到好处。
她依旧租住在那座位于镇子边缘的小院里。院墙由粗糙的青石垒成,石缝间倔强地生长着厚厚的青苔,湿润而富有生机。几株不知名的野菊在墙角自顾自地绽放着,淡雅的黄色花瓣在秋风中微微颤动,透着一股坚韧而从容的美。她的生活起居,看起来与任何一个寻常的镇上女子并无二致。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东方的云层,天边泛起淡淡的紫气时,她便会准时起身,于院中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上静坐。她盘膝而坐,身姿挺拔如松,双手在膝上结定印,双眸轻阖。随着她平稳悠长的呼吸,天地间那缕最为精纯的紫气,便会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地飘入她的口鼻,最终汇入丹田气海。
对于她如今这具三寸琉璃法身而言,这凡俗间的灵气已如杯水车薪,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带来任何修为上的精进。然而,这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庄重的仪式,一种与这片天地同频共振的联结。她能通过这缕紫气,感知到这片土地的“呼吸”——它的生机、它的疲惫、它的喜悦与它的哀伤。这是一种超越了灵气吸收的、更深层次的交流。
静坐之后,她便开始梳理那些从山野间采集来的草药。这些草药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轻轻拂过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茎须。有时,她只是用最普通的石臼将草药捣碎,那股浓郁的药香中,却会隐约透出一丝超越其本身药性的微弱灵光,那光芒温润而纯净,能安抚人心,也能更好地激发药效。
她不再轻易“治病”。张仙师事件之后,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但她都婉拒了。除非是真正的疑难杂症,或是确系阴邪缠身、药石罔效的病症,她才会出手。而且,她出手的方式也愈发朴素自然,返璞归真。
镇东头的李老汉,患了多年的风湿,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遍寻名医无果。苏湘雅只是让他儿子去后山一处背阴的石壁下,采撷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寻常藤蔓,并告知了极为精确的采摘时辰、部位以及一套繁琐却奇特的煎服方法。李老汉的儿子将信将疑地照做,不料三剂药下肚,老汉多年的顽疾竟奇迹般地大为好转,虽未根除,却已能下地行走,不再受那锥心之苦。
镇上铁匠铺的王大牛,新婚不久便染了怪病,终日精神萎靡,梦魇缠身,日渐消瘦。苏湘雅路过时,只驻足看了一眼,便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她并未施展任何花哨的针法,只是看似平平无奇地在王大牛头顶的百会穴、手腕的内关穴等几个寻常穴位上刺入。行针间,她指尖偶尔会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琉璃光华一闪而逝。一炷香后,拔针,王大牛竟当场沉沉睡去,醒来后神清气爽,噩梦尽去,仿佛换了个人。
有时,她甚至不需要用药,也不用针。西街一个因丧夫之痛而一病不起的妇人,家人求到她门前。她只是进去,与那妇人相对而坐,静静地听她哭诉了整整一个下午。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大道理,只是偶尔递上一杯温水,或是在妇人情绪激动时,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她的眼神宁静而悲悯,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的痛苦。日落时分,妇人哭累了,也哭够了,竟在苏湘雅的注视下沉沉睡去。次日醒来,虽依旧悲伤,眼中却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光亮。
她开始更深入地融入这凡俗的生活。她会用偶尔帮人看病换来的微薄铜钱,去镇上的集市购买米粮布匹。她不再刻意避开人群,而是学着像一个真正的凡人那样,穿行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她会驻足听小贩们那带着各种口音的吆喝声,看妇人们为了几文钱的针头线脑与摊主讨价还价,脸上时而懊恼,时而得意的生动表情;她会闻到新出炉的烧饼散发的麦香,看到孩童们举着糖葫芦追逐嬉闹的身影。
这一切真实而鲜活的“人间烟火气”,不再是她前世身为菩萨时,从云端俯瞰的抽象概念,而是变成了可以被触摸、被感知、被理解的温度。她从中体会到了生命的坚韧与脆弱,感受到了平凡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她的心境,在这日复一日的浸润中,变得愈发圆融通透,那琉璃法身内敛的光华,也愈发温润,如同被岁月打磨过的美玉。
这一日,秋阳正好,集市上人声鼎沸。苏湘雅买好了所需的布匹,正准备返回,目光却被集市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卖水的老人。他衣衫褴褛,打着好几个补丁,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丛枯草。他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矮凳上,面前只摆着两个半旧的木桶,一个粗陶碗。桶里是清冽的泉水,他从几十里外的青苔山深处挑来,一文钱一碗。烈日当空,集市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鲜有人在他这个简陋的水摊前驻足。老人的眼神浑浊而黯淡,面带菜色,嘴唇干裂,显然是又渴又饿,生意却惨淡至极。
苏湘雅的心,被这平凡的一幕轻轻触动了。她走了过去,从钱袋里摸出一文钱,轻轻放在老人面前的木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老伯,请给我一碗水。”
老人正昏昏欲睡,被这声响惊醒,茫然地抬起头。当他看到苏湘雅递过来的铜钱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又有些局促不安。他没想到,在这般光景下,竟真的会有客人光顾。他忙不迭地用陶碗从桶里舀了满满一碗水,因为激动,双手都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水质清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能闻到山泉特有的甘冽气息。
苏湘雅接过陶碗,并未立刻饮用。她双手捧着那粗糙的陶碗,目光落在碗中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在她的眼中,这碗清水,不再仅仅是h?o的聚合体。它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流云,倒映着集市上熙攘的人影和远处屋檐的轮廓。再往深处,以她神魂的境界,甚至能“看”到水分子那奇妙而有序的排列结构,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源自大地深处、经过层层过滤的微弱生机。
这碗水,就是一个微缩的世界。
她心念微动,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融合了地脉净化之力的慈悲愿力,如同无形的涟漪,从她的指尖悄然融入水中。这并非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神通,其力量之微弱,甚至不如她呼吸时逸散出的一缕灵气。它更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对着发烧的孩子额头呵出的一口暖气;又像是一缕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温柔而自然,不带任何刻意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将碗递还给老人,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老伯,您的水,很甜。或许,今日生意会好一些。”
老人茫然地接过空碗,看着苏湘雅清雅而离去的背影,嘴里喃喃自语:“甜?山泉水,不都是一个味儿么……”他虽然不解,但那句“生意会好一些”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干涸的心田里,让他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个路过的货郎,满头大汗,径直走到水摊前:“老丈,来碗水解解渴!”他喝完,咂了咂嘴,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咦?老丈,你这水今日怎么格外甘甜解渴?比别处的强多了!”
他的话引起了旁边几个人的注意。很快,又有几个人上前尝试。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对这水的清甜甘冽赞不绝口,仿佛喝下去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能洗去一身疲惫的琼浆玉液。
“这水神了!”
“快去尝尝,王记茶铺的茶都没这个好喝!”
口口相传之下,老人的水摊前竟排起了长队。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清水,今日成了抢手货。老人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不到晌午,两桶水便售卖一空。他摸着怀里那沉甸甸、带着体温的铜钱,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望向苏湘雅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深深的困惑。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苏湘雅并未期望任何回报,她只是随性而为,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她在这细微的互动中,体会着“给予”所带来的纯粹喜悦,感受着自身那微末的愿力与这凡尘众生最朴素的念力之间,那玄妙而温暖的共鸣。她的琉璃法身,在这市井气息的浸润与众生念力的滋养下,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那内敛的光华,也愈发温润通透。
但她的感知,并不仅限于青苔镇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灵识,早已与这片区域的地脉深度连接。那庞大的地脉网络,就如同大树的根系,虽主体牢牢扎根于玄阴灵潭的封印之处,化作镇压煞眼的基石,但无数细小的根须,却已能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至极远的地方。
她开始“看”到更多。
她的灵识顺着地脉向西延伸百里之外,“看”到了一个名为“下河村”的村庄,正被一种奇怪的疫病所困扰。村民身上长出红色的疹子,高烧不退,镇上的大夫束手无策。她能“看”到,那疫病的根源,是村口一口老井的井水被一种变异的毒瘴污染了。她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引导着一缕地脉之气,悄然改变了井水下方的一条微小暗流,将一股蕴含着净化之力的清泉引入井中。同时,她将一种能解此毒的常见草药的形态,通过梦境,传递给了村里一位心地善良的草药郎中。
她的灵识向北而去,“听”到了更遥远的云雾山中,一处官办银矿的矿洞发生了坍塌,十几个矿工被深埋地下,断水断粮,绝望的祈祷声微弱地回荡在黑暗的坑道里。她没有动用大法力直接搬山开石,那太过惊世骇俗,且容易扰动地气,引发更大的灾难。她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深入坍塌的矿洞,如同一缕温暖的月光,安抚着矿工们濒临崩溃的精神,给予他们一丝坚持下去的希望。同时,她极其精妙地引导着一缕地脉应力,让一块关键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巨石,在三天后的一个自然震动中,悄然滚落,露出了一条通往上层废弃坑道的缝隙……
次日,当救援队都准备放弃时,矿洞里竟奇迹般地传来了微弱的敲击声。幸存的矿工全部获救。所有人都感叹是祖宗显灵,是菩萨保佑。
苏湘雅在青苔镇的小院里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低头侍弄她院中的草药。她的修行,就在这看似平凡的点滴中,在这与众生脉脉相连的悲悯中,悄然精进。她逐渐明白,真正的菩萨行,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迹展示,而是在遵循天地法则的前提下,于最细微处,给予最恰当的“点拨”。
杯水可映星河,微芒亦照大千。她的道,正在这滚滚红尘中,被一点点地印证和夯实。
第二节:魔踪初现迹,青荷履薄冰
平静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转眼间,秋去冬来,青苔镇迎来了第一场雪。苏湘雅在青苔镇已隐居了近半年。这半年里,她愈发像是一个真正的凡间女子,只是气质过于清雅脱俗,如雪中寒梅,难免引人注目,但也仅止于注目而已。镇民们习惯了她的存在,如同习惯了山间的清风与溪流,敬而远之,却又因她的存在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然而,这片区域的安宁,似乎正在被某种无形的阴影悄然侵蚀。那份来之不易的祥和,正面临着被玷污的危险。
起初,是一些不易察觉的异状。
苏湘雅在青苔山深处采集草药时,发现某些阴湿山谷中的植被,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斑点,叶片边缘焦枯卷曲。她凑近一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气息阴冷而粘稠,并非寻常的瘴气,反而带着一丝邪祟的味道。一些林间敏感的小动物,如狐、獾、山兔之类,也变得焦躁不安,甚至偶尔会发生野狐袭击家畜的罕见事件,攻击性极强,仿佛被什么东西刺激了心智。
随后,她通过地脉感知到,距离青苔镇百余里外,一处名为“黑风岭”的偏僻山坳,地气隐隐有些紊乱。那里的地脉之气,不再流畅平和,而是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粘稠与阴冷感,仿佛一潭清水被滴入了墨汁。这种感觉,与她镇压在玄阴灵潭深处的太古煞眼散发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驳杂不纯,更像是……人为引动或残留的痕迹。
她的灵识尝试向那山坳深处探去,却感到一种晦涩的阻力,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其间,不仅阻隔了窥探,还带着一丝侵蚀神魂的恶意。这绝非自然形成!
苏湘雅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她想起了钟隐老道长曾经提及,近年来,似乎有一些邪修魔徒,在暗中活动,搜集阴魂怨力,修炼邪功。难道,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土地?
她并未立刻采取行动。敌暗我明,贸然前去,恐打草惊蛇,甚至落入对方布下的陷阱。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确认对方的身份、实力和目的。
机会很快到来。
这一日,镇上唯一的客栈“迎客来”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行商。他们是从西边过来的,看起来一路劳顿,脸上带着惊惧之色。在要了一桌好酒好菜,酒酣耳热之际,他们与本地熟客闲聊,说起了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奇闻。
“……各位老乡,你们是不知道,往西边去,过了黑风岭,最近可不太平!”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商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哦?怎么个不太平法?”有村民好奇地凑过去问。
“闹鬼!闹‘山鬼’了!”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不是丢鸡丢鸭那么简单,是活生生的人!特别是些童男童女,晚上还好好的,在自己家里睡觉,第二天一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啊?!”众人皆惊,倒吸一口凉气。在淳朴的乡间,盗匪已是大恶,残害孩童更是天理不容。
“官府派人查了,查了好几天,屁都没查出来!门窗都好好的,没有一点被撬的痕迹。有人说,晚上看到黑风岭的山里冒出黑烟,还有听到像是念经,又像是鬼哭的声音……邪门得很!我们这次绕了好大一圈才过来,可不敢靠近那边。”
苏湘雅正巧在客栈隔壁的杂货铺买针线,商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她心中一动,“黑风岭”、“童男童女失踪”、“黑烟鬼哭”……这些线索,与她感知到的那处异常山坳方位大致吻合,而且手段如此残忍邪恶,绝非寻常妖物作祟,极有可能就是邪修所为!利用童男童女纯净的精血魂魄修炼,是许多魔道功法中最为歹毒和常见的手段。
一股凛冽的寒意,从她心底升起。那并非恐惧,而是对这种践踏生命、荼毒生灵行径的愤怒与决绝。
她绝不允许自己舍身守护的这片土地,再次被这等污秽邪恶之力玷污!
是夜,月黑风高,乌云遮蔽了星月,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风穿过林间的呼啸声。
苏湘雅的小院里,万籁俱寂。她的青衣化身静静站立在院中,衣袂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而她的三寸琉璃法身,则从本体中悄然分离而出,悬浮在化身之前。法身虽小,却宝相庄严,周身流淌着纯净无瑕的琉璃光泽,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黑暗都驱散了,与这凡尘夜色格格不入。
以化身前往,虽行动方便,不易引人注目,但若遇强敌,实力受限,恐怕难以应对。以法身前往,神通俱在,战力强悍,但目标显着,如黑夜中的明灯,且法身若有损,将直接伤及本源,得不偿失。
略一思忖,她做出了决定。
只见那三寸法身,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青衣化身的眉心。顿时,青衣化身那原本清丽但略显平凡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琉璃色的星河流转,周身气息虽依旧内敛,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威严。此刻,这具化身才真正承载了她大部分的神魂与力量,可以视作她的“战时形态”。
她一步踏出,身形已在小院之外,再一步,便如一缕青烟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向着西方黑风岭的方向,疾驰而去。她的步履看似轻盈漫步,每一步踏出,脚下的大地都仿佛有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空间在微微扭曲。缩地成寸的神通在她脚下,已臻化境,百里之遥,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抵达。
黑风岭,山势险峻,林木幽深。白日里便显得阴森,入夜后更是鬼气森森。尚未进入核心区域,苏湘雅便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夹杂着怨魂哀嚎的残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哭诉。她收敛全身气息,将自身与夜色融为一体,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地脉感知中那处异常的山坳潜去。
越靠近山坳,周围的植被枯萎得越发厉害,地面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不祥的、用鲜血或某种暗红色矿物粉末绘制的扭曲符号。空气中那股阴冷粘稠的感觉愈发浓重,隐隐形成了一种压制灵识的力场,寻常修士在此,恐怕连神识都无法展开三尺。
苏湘雅屏息凝神,将自身与周围的地脉之气同步,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完美地避开了这层力场的探测。她潜行至山坳边缘的一处高地,借着嶙峋怪石的遮掩,向下望去。
只见山坳底部,被人为开辟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用黑色石头垒砌着一座约一人高的简陋祭坛。祭坛周围,以特定方位插着九面黑色的幡旗,旗面上用猩红的颜料绘制着狰狞的鬼首图案,此刻正无风自动,散发出缕缕黑烟,在空中交织成一片薄薄的黑雾,笼罩着整个山坳,正是阻隔她灵识探查的源头。
祭坛之上,摆放着几个昏迷不醒的孩童,看衣着正是附近村落的百姓,约五六个,男女皆有,最大的不过八九岁,最小的才四五岁。他们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一个身着黑袍、身形干瘦如骷髅的老者,正手持一个漆黑的葫芦,对着那些孩童,口中念念有词。他念的咒语生涩而诡异,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钩子,刮擦着人的心神。随着他的咒语,一丝丝淡白色的、充满生机的气息,正从孩童们的头顶被强行抽出,如同无形的丝线,汇入那漆黑的葫芦之中。而孩童们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灰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在老者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袍的弟子,他们眼神麻木,周身散发着不弱的阴邪之气,警惕地护卫着四周。
“摄魂炼魄,夺人生机……果然是魔崽子!”苏湘雅眼中寒光一闪。那老者修为大约相当于道家金丹初期的境界,两个弟子则在筑基中期左右。这等实力,在她全盛时期,弹指可灭。但如今,她法身初成,力量未复,又需顾及孩童安全,绝不能大意。
她仔细观察着那九面幡旗组成的阵法。这阵法颇为歹毒,名为“九幽聚煞幡”,不仅能汇聚阴煞之气,辅助修炼,还能引动地脉阴气,形成一片独立的“小阴世”,更兼有预警与困敌之效。强行闯入,阵法立刻发动,黑雾翻滚,阴气化形,不仅会打草惊蛇,那魔修老者很可能狗急跳墙,直接毁掉孩童的生机,与她同归于尽。
必须一击必中,瞬间瓦解阵法的核心,同时制住或重创那魔修老者!
苏湘雅心念电转,瞬间有了计较。她悄然调动体内愿力与地脉灵气,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玄奥的法印。一丝极其凝练的、蕴含着净化与镇压之力的琉璃光芒,在她指尖汇聚,压缩,再压缩,最终化作一粒米大小的光点,璀璨而不刺眼,却蕴含着足以净化一切污秽的恐怖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就在那魔修老者即将完成一次抽取,脸上露出满意而残忍的笑容,准备将葫芦口封住时——
“破!”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梵音,骤然在山坳中响起!这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直接穿透了黑雾的阻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让那两个魔修弟子如遭雷击,瞬间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苏湘雅指尖那点压缩到极致的琉璃光芒,如同流星赶月,无声无息地射向九面幡旗中,气息最为核心、作为阵法枢纽的那一面!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牛油。那面主幡旗的旗杆,在与琉璃光点接触的刹那,瞬间从中断裂,旗面上的狰狞鬼首图案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随即黑光溃散,整面幡旗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主幡一破,整个阵法运行顿时一滞,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另外八面副旗剧烈摇晃不定,散发出的黑雾也变得稀薄紊乱,露出了祭坛的真实景象。
“谁?!”魔修老者大惊失色,猛地转头,眼中血光暴涨,厉声喝道。
然而,就在他转头,心神被破阵之举所吸引的刹那,苏湘雅的真身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祭坛之上!她并指如剑,指尖流淌着温润却蕴含无上威严的琉璃净光,直点老者眉心识海!
这一指,快得超越了思维的速度,蕴含着苏湘雅对法则的理解与菩萨愿力的净化特性。它并非单纯的物理攻击,而是直指神魂的审判!
老者只觉一股浩瀚、纯净、足以净化一切邪祟的力量当头罩下,他体内苦修多年的魔功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冰雪,瞬间凝滞溃散,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惨叫,眼中血光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气息奄奄,丹田气海已被琉璃净光彻底震碎,一身修为,废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老者倒地,他那两个弟子才从梵音的震慑中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眼中充满了恐惧。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催动法器攻击,但身体却因恐惧而僵硬。
苏湘雅目光一扫,如同冷电。
“助纣为虐,罪孽深重。废去修为,以示惩戒!”
她袖袍轻轻一拂,两道柔和的琉璃光芒拂过两名弟子。两人如遭重击,口中喷出黑血,丹田气海已被震碎,一身魔功付诸东流,萎顿在地,如同两条死狗。
从出手破阵,到废掉三名魔修,不过呼吸之间。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展现出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千锤百炼的战斗智慧与决断。
苏湘雅看也不看那三个废人,快步走到祭坛边,检查那几个孩童的情况。生机被强行抽取,魂魄受损,虽暂无性命之忧,但若放任不管,即便醒来也会变成痴傻之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悬于孩童们上方。精纯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愿力,如同温暖的春雨,缓缓注入孩童们体内,滋养着他们受损的元气与魂魄。同时,她口中念诵起安魂定魄的经文,声音清柔,却带着抚平一切创伤的力量,在山坳中回荡。
孩童们灰败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陷入了自然的沉睡。
做完这一切,苏湘雅才直起身。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山坳,以及那三个修为尽废的魔修,眉头微蹙。这些魔修出现在此,是偶然,还是预示着更大的风暴?他们背后,是否还有更强大的势力?
她感到,自己重返红尘的修炼之路,注定不会平坦。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三节:因果丝缠缚,前路雾重重
处理完山坳中的首尾,天色已近拂晓。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驱散着夜的深沉,却难以完全照亮这山坳中弥漫的残余阴霾。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邪祟溃散后的污浊气息。
苏湘雅以神通将三个修为尽废的魔修挪到一处显眼的岩石下,并留下了一道隐晦的精神印记,其中清晰地标注了他们的罪状:残害孩童,修炼魔功。想必不久后,官府或路过的修行之人会发现他们,自有世间的律法或道门规矩来处置。废其修为,已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也是杜绝其再为恶的可能。
至于那几个孩童,她则以柔和的法力将他们托起,准备送回距离最近的村庄附近。直接送回家过于惊世骇俗,放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自会被早起的村民发现,只当是孩子梦游走失,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座被破坏的祭坛。祭坛中央,那魔修老者原本站立的位置附近,掉落着那个漆黑的葫芦。葫芦此刻已失去了光泽,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纹,仿佛里面的邪气被净化后,器物本身也遭到了反噬。但它依旧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邪气息。
苏湘雅本想将其一并毁去,以绝后患,但心念微动,还是隔空将其摄取过来。入手冰凉沉重,神识探入,能感觉到葫芦内部刻画着繁复的禁制,主要用于储存和炼化生灵精气。这并非什么高级货色,炼制手法也颇为粗糙狠戾,充满了暴戾之气。
然而,就在她的神识扫过葫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却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带着独特韵律的精神烙印。那烙印的形状,像是一朵……正在缓缓绽放的、扭曲的黑色莲花?
苏湘雅的心猛地一跳!
黑色莲花!
这个标志,她并不陌生!在菩萨苏湘雅的浩瀚记忆深处,关于上古魔劫的零星碎片中,曾提及一个信奉“灭世黑莲”的极端魔道组织。这个组织行踪诡秘,手段残忍,以毁灭秩序、重归混沌为宗旨,在上古时期曾掀起无边浩劫,后被诸天神佛与正道联手镇压,几乎销声匿迹,早已被认为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存在。
难道,这几个魔修,竟与那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黑莲教”有所关联?若真如此,那事情就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了!这绝非几个流窜作案的小魔修那么简单,背后可能牵扯到一个庞大而古老的邪恶势力!
她仔细感应那黑色莲花烙印,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但那烙印十分微弱,且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只能确认其存在,却无法追溯源头。这让她更加警惕,对方行事之谨慎,可见一般。
苏湘雅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将葫芦收入袖中,这或许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不再停留,带着昏迷的孩童,身形化作一道青影,迅速离开了黑风岭。将孩童安然送至附近村庄外的大槐树下后,她便悄无声息地返回了青苔镇的小院。
此时,天光已大亮。小镇从沉睡中苏醒,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街上传来了早市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嬉闹声,一切仿佛与往常并无不同。
但苏湘雅的心境,却已不复之前的宁静。
魔踪初现,黑莲烙印……如同两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了层层波澜。
她意识到,自己重返凡尘,所要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体验红尘、积修功德那么简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因果线,将她与这片土地,与可能卷土重来的魔劫,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是因她镇压了太古煞眼,改变了此地气运,引来了这些邪魔的窥伺?还是说,魔道的复苏,本就是此界注定的一场劫数,而她的归来,恰逢其会,成为了这场劫数中的一个关键变数?
她坐在小院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桌上清晨凝结的露水。露珠冰凉,映照着她微蹙的眉头。
菩萨修行,讲究缘法,也重视因果。今日她出手剿灭这几个魔修,救下孩童,是结了善缘,但也无疑与那可能存在的“黑莲教”结下了恶因。对方行事如此隐秘而狠毒,绝不会善罢甘休,后续的麻烦,恐怕会接踵而至。
她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琉璃法身虽玄妙,但积累愿力、融合地脉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得。面对可能存在的古老魔道势力,她必须尽快提升实力,至少要拥有自保和一战之力。
除了依靠地脉净化和众生愿力缓慢积累,是否还有其他的途径?
她沉思着,意识沉入那浩瀚如烟海的菩萨记忆碎片之中。前世身为菩萨,她通晓诸多佛门大法、神通秘术,但许多都需要相应的佛法修为和庞大的愿力支撑,如今条件所限,难以施展。她需要寻找一些更适合当前状态,能够快速提升战力的法门,或者……炼制一些护身、对敌的宝物?
地脉深处,那由太古煞气净化而来的精纯灵气,以及辅枢封印本身的力量,或许可以加以利用?还有那株与她同源而生、扎根于玄阴灵潭之上的玉色莲茎,其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本源与造化之力……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又被仔细推敲。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暗藏。但苏湘雅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澈。
无论前方有何等艰难险阻,无论因果如何缠绕,她之道心,不曾动摇。
守护之念,便是她前行之灯;慈悲之力,便是她破魔之剑。
这凡尘炼心之路,亦是降魔卫道之途。
她抬头,望向窗外逐渐升高的朝阳,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更遥远的、波澜壮阔的未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魔劫将至,我便以这菩萨身,再行修罗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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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