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之外,夜色渐深,街灯在薄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斑。与诊所内那场无声而激烈的意识拉锯战相比,街道上显得过分安静,仿佛整个区域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刻意隔绝开来。
伊焉背靠着诊所冰冷的墙壁,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紧贴着门扉,而是选择了一个既能扼守门口,又能兼顾街道两侧动向的位置。他的变身器并未收起,依旧紧握在手中,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不断扫视着空旷的街道、对面建筑的屋顶、以及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他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诊所内隐约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嗡鸣。
他的眉头始终紧锁,脸上写满了化不开的担忧。每一次感受到诊所内能量场的细微波动(那是秦平辉正在引导或对抗的余波),他的肌肉都会瞬间绷紧,仿佛随时准备破门而入。李医生独自面对那个极不稳定的存在,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能量读数……稳定在阈值之下了。” 沐洛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蹲在不远处,手中的监测仪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映照着她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庞。“虽然仍有起伏,但比之前那种狂暴的峰值平缓了很多。李医生……他似乎真的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沐洛塔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也带着科研人员固有的严谨。她纤细的手指在监测仪复杂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不断调整着滤波参数和灵敏度,试图从那片混沌的能量场中剥离出更有价值的信息流。
与伊焉那如同磐石般纯粹的警戒不同,她更像是一个身处前沿阵地的技术官,在担忧同伴安危的本能之上,更被这千载难逢的、“活体”高阶异常存在被引导干预的“临床观测”机会所深深吸引。每一个数据的跳动,都是对她科研好奇心的一次撩拨。
“李医生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她盯着屏幕上那条虽然波动剧烈但始终被压制在某个阈值以下的能量曲线,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冰冷的屏幕移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眼中充满了混合着敬佩与极致探究欲的光芒。“这种能量层级的异常,精神结构又如此破碎,他竟然能……”
伊焉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且带着城市尘埃气息的夜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灼烧起来的焦躁。他信任李财先的专业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这种将最重要的同伴之一独自置于未知且极不稳定的险境之中,而自己却只能像个哨兵一样守在门外,被动地等待、猜测,这种感觉让他无比难受,仿佛有蚂蚁在啃噬他的神经。
他只能依靠沐洛塔偶尔的低声汇报,以及那仪器屏幕上如同天书般、却决定着局势走向的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在脑海中艰难地拼凑着门内正在发生的、他无法亲眼目睹、更无法亲身参与的“治疗”。
诊所内,气氛同样凝重。
在暂时用“聚焦当下”的方法稳住遛猪人后,秦平辉并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仅仅是掩盖症状无异于扬汤止沸,必须触及根源——那些构成他痛苦背景音的、来自原账号的“谩骂回声”。
他看着眼前呼吸稍微平稳,但眼神依旧空洞、仿佛随时会被内部噪音淹没的遛猪人,心中清楚接下来的问题如同一把双刃剑。
“是时候了,”他在脑中与炼芯辉沟通,“必须了解那些“噪音”的具体内容,才能判断其影响程度,甚至找到针对性屏蔽或化解的方法。”
“但这太危险了,老秦!”炼芯辉警告道,“让他回忆那些东西,等于直接刺激他最脆弱的神经!”
“我知道,”秦平辉的意识流冷静得近乎残酷,“但这是必要之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可能会再次失控,能量暴走,甚至攻击我。”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确保在突发情况下有足够的反应空间,同时精神高度集中,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引导迷途者的向导,随时准备应对坠落。
“遛猪人,”秦平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慎重,“你刚才说,那些声音很吵,像是在骂人。对吗?”
遛猪人身体微微一僵,刚刚稍有平复的能量场再次泛起危险的涟漪,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将自己藏进不存在的阴影里,彻底回避这个如同揭开伤疤的问题。
秦平辉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他知道退缩只会让脓疮在暗处继续腐烂。他继续用那种引导性的、不带任何主观评判的平静语气问道:“能告诉我……它们具体在骂什么吗?哪怕……只记得一两个最具代表性的词?”
他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心脏在胸腔内微微提起,全身的感官敏锐度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密切关注着遛猪人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从肌肉纤维的瞬间紧绷到能量流动的骤然加速,再到那双冰蓝色眼眸中每一寸翻涌的混乱与痛苦——此刻的他,就像一位站在极不稳定爆炸物旁的拆弹专家,凝视着那根决定生死的关键导线。
遛猪人的脸上瞬间被强烈的痛苦和生理性的抗拒占据,他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几乎要扭伤脖颈,双手再次无意识地抬起,徒劳地想要捂住那源于意识深处、并不存在于物理世界的“声音”。
“不……不要……那些话……很脏……很难听……” 他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污秽,“……他们说……‘脑残’……‘怎么不去死’……‘活着浪费空气’……‘全家暴毙’……‘网络垃圾’……‘人渣’……‘只会喷粪的臭虫’……”
随着遛猪人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将那些烙印在意识深处的、来自“流磁”平台的恶毒词汇一字不差地吐露出来,秦平辉的眉头越皱越紧。一股混杂着厌恶与更深疑惑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这些言辞……确实恶毒至极。那个账号的原主做出那些引发众怒的畜生事儿,被骂从某种角度上看也算是……咎由自取?”秦平辉冷静地剖析着,“但是……”他的思维转向了更蹊跷的方向,“现在流磁平台上的人都这么“闲”吗?有这么多无处安放的精力和时间,持续地、反复地来攻击一个原主明明已经死透、甚至可能连服务器数据都被清理过的“空壳”账号?这不合常理。”
他的记忆被拉回自己的世界。“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十二岁那年,流磁这个社交平台刚刚上线互联网,那时的氛围……虽然稚嫩,但用户大多友好交流,保持着一定的基本素质。而且,对于任何热点事件的关注度和记忆周期,短得惊人,通常不会超过三天,大众的注意力就会迅速转移到下一个目标上去。”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萦绕着他。“才过去这些年……平台用户整体的心态和行为模式,变化怎么会如此巨大?仿佛……充满了某种刻意的、淤积不散的恶意?”
就在秦平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滑向对两个世界网络环境差异的宏观思考时,炼芯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急切,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老秦!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关于世界差异的带着点哲学的问题了!”炼芯辉的语气几乎是呵斥,“你就没有发现……这些难听的话,有点耳熟吗?!”
“耳熟?”秦平辉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微微一愣,强行将发散的思绪拽了回来,在脑中反问,“什么意思?这些骂人的话……我们之前在哪里听到过?” 他快速检索着近期记忆,并无收获。
“不是听到过,是看到过!”炼芯辉立刻纠正,语气带着一种揭开谜底的急促,“你现在不记得了也算正常,毕竟时间确实过去有点久了,而且你这个人向来不擅长记忆那些污言秽语的具体措辞。我来告诉你吧——就是咱们上次意外穿越到那个叫‘葛特’的角色身上时,经历的那番事情!”
葛特……那次穿越……秦平辉对于那段经历的细节记忆确实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还记得吗?我们就是在那次,躲在那个破旧酒店的房间里,为了收集情报,首次在流磁平台上看到了‘某科学的遛猪人’这个账号!就是那次!”炼芯辉提示着关键节点,“你仔细回想一下,就不觉得遛猪人刚才复述的、他被骂的那些词里,有好几句,都和当时我们看到的、在那条‘某科学的遛猪人’发布的动态底下,那些排队骂他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吗?!”
炼芯辉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复杂:“当然了,我也理解,你这个人确实不会去刻意记忆骂人的词具体是怎么排列组合的,你应该只留下了一个‘当时骂得挺脏’的总体印象吧?但我不同,我对那些充满攻击性和负面能量的信息……比较敏感。”
如同黑暗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秦平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模一样?”
如果炼芯辉的记忆无误,那这意味着……流向现今这个“遛猪人”意识深处的“噪音”,并非随机或自然形成的网络暴力残留,而是……高度特异的、与某个特定历史节点精确对应的恶意数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集体印象残留”可以解释的了!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秦平辉的脊椎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