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海中的交流仅在瞬息之间。秦平辉迅速消化了炼芯辉那一套判断，一个与往常追捕嫌犯时截然不同的决定在他心中成形。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就下达包围、控制或强行审讯的指令，而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浸入骨髓的锐利审视感稍稍收敛，面部肌肉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常的、带着些许自然疑惑的神情，仿佛只是遇到了一个需要沟通解决的普通问题。
他结束与炼芯辉的沟通，目光转向正歪着头、一脸“快夸我”的赤子炫流，语气平静得出奇，甚至带上了一点闲聊般的随意：
“所以炫流呀，”他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身边的赤子炫流和老周听清，“我还有个问题。你之前只说了发现和感觉，但还没告诉我，咱们今天，为什么非得约在这医院里集合呢？是这里有什么特别，还是你收到了什么风声？”
赤子炫流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她眯了眯那双灵动的红瞳，像只得意的小狐狸，随后用一种“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的语气回答道：
“这个嘛，那就得提到我所知道的、关于这家伙最重要的一条情报了！”她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接着说，“这个‘遛……’唉，算了，绕口，就直接干脆叫他‘遛猪人’得了！就是他，在我之前对他产生的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兴趣快要彻底磨灭光的时候，用一番……嗯，不算行为的行为，再次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准确来说，不是他本人做了什么，是我偶然瞥见了他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摊开的本子。那本子上，清清楚楚地用笔写着——就是今天，他即将要到这所医院里来。至于具体来干嘛，上面可没说明白，就只写了地点和时间，像是在提醒自己似的。”
“哦？” 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让秦平辉和老周同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老周更是难得地表现出急切，追问道：“炫流，所以你就根据这本子上的一句话，把我们都召集到这里来了？” 这听起来未免太过儿戏，却又符合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对的！本小姐一看，这不明摆着的线索嘛！” 赤子炫流双手一摊，脸上再次露出那副“我立大功了”的得意表情，仿佛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情报搜集工作。
然而，秦平辉在最初的惊讶后，反倒是沉默了半晌。他深邃的目光在赤子炫流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和过滤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好吧，这个信息确实……很关键。”他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刚才被他的出现打断，有一堆问题都差点忘记问你了。现在，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虽然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敷衍的压力：
“第一，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城郊的山沟里，恰好能碰到他，还能看到他的本子？”
“第二，你又是怎么做到，在他本人的眼皮子底下，看到那个写着如此关键信息的本子内容的？他当时，没有任何反应吗？”
这两个问题直指核心，瞬间将赤子炫流那“轻松获取情报”的表象剥开，露出了底下可能存在的、未被言明的波折或风险。
“呃……” 赤子炫流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脸颊，眼神开始有些飘忽，刚才那股理直气壮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显然，这两个问题恰好问到了她试图轻描淡写绕过去的关键点上。
赤子炫流被秦平辉这两个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气势一滞，她挠着脸颊的手指动作更快了些，眼神飘忽，明显有些心虚。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同样一脸求知欲的老周，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踮起脚尖，凑到秦平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道：
“那个……其实也不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啦……老李，你忘了？我……我是能稍微‘变’一下的嘛。” 她含糊地提了一下自己的能力，这是她和秦平辉之间极少人知的秘密。“我当时……就随便‘变’成了一个检查排水管道的维修工，拿着个假工具箱，就那么大摇大摆地混进去了。那家伙好像根本没在意，我就趁机瞟了一眼他桌上摊开的那个本子……”
她的话速很快，说完就立刻缩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但耳根微微泛红，显然对于主动透露这个秘密以及自己那不算太高明的潜入方式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一旁的老周看着两人突然贴近耳语，然后又迅速分开，赤子炫流还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更是满头雾水，忍不住开口：“维修工？什么维修工？炫流，你刚才不是说……”
秦平辉在听到赤子炫流耳语的瞬间，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之前含糊其辞的原因。他反应极快，几乎没给老周深入追问的机会，神色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哦，老周，炫流的意思是，她当时比较机灵，假扮成了一个维修工，找了个由头凑近那边，所以才偶然看到了那个本子上的内容。”
他三言两语，将赤子炫流那涉及特殊能力的、略显冒险的潜入行为，轻描淡写地解释成了“机灵”和“假扮”，既回答了老周的疑惑，又巧妙地维护了赤子炫流的秘密。
老周虽然觉得“假扮维修工”就能在那种可疑人物旁边看到如此关键的信息，未免太过巧合和轻易，但见秦平辉一副已经了然、不欲多究的态度，也不好再追问细节，只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这丫头运气还真不错。”
赤子炫流见秦平辉帮她圆了过去，悄悄松了口气，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试图转移话题，恢复一点气势：“就是嘛！虽然过程是稍微……嗯……曲折了那么一点点，但结果好不就行了！你看，这不就精准预测到他今天会来这里了？”
秦平辉没有理会她那点小心思，他的大脑正在飞速整合刚得到的信息：赤子炫流通过变身能力潜入，看到了对方似乎无意（或有意？）展示的日程信息，目标今天会出现在这家医院。结合炼芯辉关于目标“画风不同”、“存在异常”的判断，以及目标此刻就在医院内的现实……
赤子炫流正因秦平辉帮她圆场而暗自庆幸，刚想再说点什么巩固一下自己“立功”的形象，眼角的余光无意间再次扫过医院入口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脸上的那点小得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等、等等！”她猛地扯住秦平辉的衣袖，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的外套扯变形，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大门方向，声音因为极度诧异而有些变调：“老……老李！你看！门口！他……他怎么又在那儿了？！”
秦平辉和老周闻言，心头俱是一震，立刻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医院大门口，阳光依旧，人流依旧。而那个穿着灰色夹克、身形瘦高的“遛猪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入口处的自动门旁边，仿佛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