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辉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这个遛猪人不仅知道他们的行动,甚至可能在嘲弄他们的徒劳无功。是谁?是罐摔者本人,还是另一个潜伏在暗处的观察者?
他抬起眼,对上女儿清澈如溪水的目光。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眸里,盛满了对他这个医生父亲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纯粹的关切。
她安静地等待着他对那个网络账号的评价,全然不知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在她父亲的世界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的世界是如此明亮、简单,与他所处的那个充斥着认知扭曲、诡异能力和致命危险的阴影世界截然不同,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必须守护这份纯洁,必须让她的世界永远远离那些黑暗。
曦曦,他忽然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比刚才温和了许多,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作业都完成了吗? 这是一个生硬却必要的转折,一个父亲最寻常不过的关心,用来掩盖内心翻涌的波澜。
都已经完成了。莫绒曦乖巧地回答,脸上带着温顺的神情,今天还预习了明天的课程。 她总是这样懂事,从不让人操心。
要注意休息,别太劳累。秦平辉轻声叮嘱,这句关怀是发自内心的,却也带着将他从危险话题引开的意图。
我知道的,爸爸。莫绒曦微笑着点头,那笑容像春日暖阳,您也是,要注意休息。您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的观察力很敏锐,总能察觉到他的状态,这份体贴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他的心。
秦平辉不再说话,只是向后深深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付出去。鼻腔里萦绕着岳母特意送来的、尚且温热的饭菜香气,耳边是女儿轻柔的呼吸声,这由亲情构筑起来的日常温暖,如同一层薄薄的茧,暂时包裹住他疲惫的身心。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搜索一整日却一无所获的焦躁感,如同暗流在血管里窜动;那个阴魂不散的遛猪人账号带来的强烈不安,更像是一头被暂时囚禁的野兽,在心牢深处咆哮、冲撞。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将这些汹涌的情绪死死压住,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出来,惊扰到身边这个他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世界。
这片刻的宁静,是用谎言与压抑换来的喘息。而他深知,风暴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然积聚。
第二天
在餐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秦平辉坐在桌前,慢慢喝着妻子出门前煮好的咖啡。经过一夜休整,他眼中的血丝褪去不少,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却愈发明显。
莫绒曦安静地坐在对面,小口吃着煎蛋。她抬头看了看父亲,轻声问:“爸爸,昨天您说医院那个术后病人恢复得不错,他今天能出院了吗?”
秦平辉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抬起眼,对上女儿清澈的目光,语气温和:“还要再观察一天。有些恢复指标,需要时间。”
这是实话,只是此“恢复”非彼“恢复”。他想到的是炼芯辉意识海中那些尚未平息的涟漪,那些被罐摔者能力侵蚀后留下的创伤。
“这样啊。”莫绒曦点点头,不再追问。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就在这时,秦平辉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齐队”两个字。
意识像是从深海里艰难上浮的潜水员,一点点挣脱厚重梦境的缠绕。秦平辉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几次尝试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模糊的天花板,以及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的、过于明亮的晨光,让他不适地又闭上了眼。脑袋里像是塞满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昏沉、滞涩,昨晚深度睡眠试图修复的疲惫,似乎只完成了一半,留下了这半醒半梦的混沌。
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才稍稍驱散了一点困意。而就在这时,手机竟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齐队”的名字跳跃着,像一根针扎进他昏沉的神经里。
他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睡意和沙哑:“……喂?”
“李医生!有新情况!”齐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急促和一丝振奋,但这声音此刻传到秦平辉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有些失真,信息需要在他混沌的大脑里多转几个圈才能被理解。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背揉了揉依旧干涩发胀的眼睛,试图聚焦。南城区?废弃实验室?坐标?这些词语零散地飘进他的意识,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片,他需要努力才能将它们拼凑出意义。齐队后面的话,关于交叉验证、关于不像烟雾弹的判断,更是像一阵风似的,从他昏昏沉沉的思绪边缘溜走了大半。
“李医生?你在听吗?”齐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在。”秦平辉终于挤出一个字,喉咙干得发紧,“南城……实验室……听到了。”他重复着最关键的名词,试图以此证明自己确实在接收信息,尽管大脑的处理器还处于低速运行状态。“我……尽快过去。”这句话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热气。
结束通话,他握着手机,又在床边坐了好几分钟。清晨的凉意透过睡衣渗进来,让他打了个轻微的寒颤,神智似乎也因此清醒了一丁点。他晃了晃依旧有些发懵的脑袋,试图将齐队传递的信息从一片混沌中打捞出来,理出个头绪,但思绪就像陷入泥沼,每一次尝试都显得格外费力。
他扶着床头柜,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卫生间。用冷水用力扑了几把脸,刺骨的凉意终于刺穿了那层昏沉的迷雾,带来几分短暂的清明。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带血丝、下颌冒出青色胡茬、一脸倦容的男人,努力将“南城区废弃生物实验室”这个地点和潜在的危机刻进尚未完全启动的大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