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屋内微妙而紧绷的寂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莫绒曦立刻应了一声“来啦!”,像只轻盈的小鹿般跳起来,小跑着穿过客厅去开门。
秦平辉听到门铃,习惯性地便要起身。一只温热而略带潮湿的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小臂上——是韩蝉。
“坐着吧,”韩蝉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体贴,“可能是邻居或者送快递的,让曦曦去应付就好,你也忙了一天了。”他的理由合情合理,动作自然,不见之前的紧绷。
秦子辉依言坐下,对韩蝉报以随意的一笑,目光却依然追随着女儿的背影。
莫绒曦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前面的一位是个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干净的浅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身姿挺拔,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属于男高中生的清朗锐气,但眼神却异常沉稳,甚至有些过度老成。他就是伊焉。
当他的目光落在开门的莫绒曦脸上时,那沉稳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混合着无奈、担忧乃至一丝歉疚的神色,仿佛在说:“果然是你来开门……真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你。”这情绪流露得极快,随即被他用礼貌的、略显疏离的微笑掩盖过去。
而真正让莫绒曦怔住的,是伊焉身旁的那个娇小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年纪稍微大些的女孩,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五三,穿着风格独特的黑色短款外套和格纹短裙,乌黑的短发衬得小脸精致得像人偶。
她正是一脸看好戏表情的赤子炫流。然而,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莫绒曦心头莫名地、毫无缘由地悸动了一下,一股模糊却又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悄然掠过,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灵动机警、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这感觉突如其来,让她一时间忘了说话,只是略带困惑地看着对方。
赤子炫流显然也注意到了莫绒曦那片刻的失神,她眼中的“看乐子”神色稍微收敛,转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依然挂着,甚至还对着莫绒曦俏皮地眨了眨眼。
“小曦,是谁?”秦平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莫绒曦这才回过神,侧身让开通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爸爸,是……一位不认识的哥哥,和一位……”她顿了顿,目光又瞟向赤子炫流,“……感觉有点眼熟的小姐姐。”
伊焉迈步进屋,他的视线迅速与客厅里的秦平辉交汇,眼神凝重,随即不动声色地扫过站在秦平辉身边的韩蝉,下颌线微微绷紧。
赤子炫流跟在他身后,像只轻盈的猫儿一样溜了进来,她似乎对屋内的紧张气氛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起客厅的布置,最后目光落在韩蝉身上,只是一瞬间,那“看好戏”的表情更加明显了。
韩蝉已经放开了按着秦平辉的手,姿态从容地站在原地,面对这两位突兀的访客,尤其是目光灼灼的赤子炫流,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未变,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波澜。
秦平辉站起身,脸上挂着李医生应有的、略带疑惑的客气笑容:“是你们俩?”
伊焉的目光如锐利的刀锋,瞬间穿透了客厅里看似温馨的假象,直直钉在站在秦平辉身旁的“韩蝉”身上。几乎是在视线接触的零点几秒内,他体内经过千锤百炼的直觉便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不对!气息、能量场、还有那看似完美无瑕的模仿下,一丝极其微弱但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罐摔者”特有的扭曲感!
这家伙是假的!
伊焉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凌厉的气势几乎要破体而出。按照他平日干脆利落的作风,此刻最直接有效的做法就是立刻出手,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其制伏。
然而,就在他气息微变的同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细节:秦平辉眼中那深藏的、并未完全指向“韩蝉”的警惕;莫绒曦脸上那全然未觉的、对现状的茫然;以及……身边这位小祖宗已然开始蓄力的、那条包裹在黑色丝袜与短裙下的玉腿——赤子炫流显然也瞬间识破了伪装,而且她的选择更直接:先踹了再说!
电光火石之间,伊焉脑中思绪飞转。不能动手!至少不能是现在!对方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必有依仗或后手。贸然撕破脸,秦平辉的身份可能立刻暴露,莫绒曦的安全也无法保障,甚至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罐摔者”本体远遁。
必须稳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赤子炫流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弧度,右腿肌肉绷紧、即将如鞭子般抽出,带起凌厉风压的瞬间——伊焉看似随意下垂的左手,如同鬼魅般倏地探出,精准无误地一把按在了她微微抬起的大腿外侧。
他的动作极快,幅度又小,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少年不经意间调整了一下站姿,手臂轻轻碰到了同伴。
但只有赤子炫流自己能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何等沉稳、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那按在她腿上的手掌,如同铁钳般,将她已然凝聚的力量硬生生按了回去,让她那蓄势待发的一脚胎死腹中。
赤子炫流娇躯微微一僵,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猛地扭头瞪向伊焉。伊焉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已经迅速从“韩蝉”身上移开,转而落在了秦平辉脸上,脸上瞬间切换成了符合他外表年龄的、略带青涩和歉意的笑容,抢先开口道:
“李医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们是社区派来做暑期安全调研的志愿者,这位是我的同学小赤。”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下暗暗用力,警告性地捏了捏赤子炫流的腿,示意她配合。
被伊焉强行按下的赤子炫流,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显然极为不爽。但她终究不是莽撞之人,狠狠瞪了伊焉一眼后,强行压下火气,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点扭曲的“乖巧”笑容,对着秦平辉和莫绒曦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细若蚊蚋的声音:“……叔叔好。”
伊焉的突然转变说辞和赤子炫流那怪异的表情,让秦平辉瞬间明悟——伊焉他们认出了什么,并且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他心领神会,立刻扮演起李财先的角色,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欢迎:“哦?快请进。小曦,去倒两杯水来。”
而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的“韩蝉”,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他镜片后的目光,却微不可察地在伊焉刚才瞬间绷紧又放松的肩膀,以及他此刻自然垂落在身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左手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在他眼底深处,如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伊焉这看似平常的一按,而暂时维持住了脆弱的平静,但水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赤子炫流就这样被伊焉强行按回原地,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倒不是因为她脾气火爆,纯粹是种技痒难耐的遗憾——就像好不容易攒了个她自认为能毁天灭地的大招,吟唱都快结束了,却被人硬生生捂住了嘴打断施法。
她向来觉得,看乐子的最高境界,就是亲自下场给这“乐子”添一把最旺的火,而刚才那一脚,本会是多么精彩绝伦的开场啊!
她撇了撇嘴,脸上掠过一丝“真没劲”的扫兴,但那双大眼睛里看好戏的光芒却丝毫未减。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沙发边,懒洋洋地一屁股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顺手还捞过旁边的一个抱枕搂在怀里。
她调整了个舒服的看戏姿势,双腿交叠,脚尖轻松地晃悠着,目光在伊焉和“韩蝉”之间来回扫视,嘴角重新挂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小恶魔意味的玩味笑容,仿佛在说:“行吧,那就看看你们能演出什么更有趣的桥段。”
她这副从瞬间的“遗憾”切换到“慵懒看客”的模样,全然落在了“韩蝉”眼中。
只见“韩蝉”不紧不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光掠过沙发上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底精光闪烁的赤子炫流,温和的嗓音里掺入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这位小姑娘,心态转换得倒是很快。”他语气平和,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细品之下,却有种微妙的揶揄,“方才似乎还有些…意难平?转眼又能如此安然自处。这份‘随性’,倒是和网络上那些将你描绘得算无遗策、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形象,有些许不同。看来,现实中的情绪起伏,远比数据构建的模型要生动得多。”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长辈对年轻人性情多变的寻常观察,但“意难平”、“随性”这些词,以及那将“现实”与“网络形象”对立起来的说法,分明是一种含蓄的挑衅,试图戳破赤子炫流那副“事不关己”的伪装,暗示她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在,依然会被情绪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