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手还握着罗盘,金属边缘硌进掌心。他没松手,也不敢松。刚才那阵震动还在骨头里回荡,像是身体还记得崩塌时的节奏。岑晚站他旁边,左手压着左肩伤口,血已经浸透了布料,但她没喊疼,也没停下。
他们从屏障后走出来,脚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风是从下面吹上来的,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像是湿透的骨头埋在土里太久。罗盘指针一开始乱转,谢停渊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没用。直到一阵阴风从东南面灌进来,指针才猛地一抖,死死指向远处。
“是那边。”他说。
岑晚点头。两人靠着岩壁往前走,通道越走越陡,最后居然开始上升。石头缝里渗出水珠,滴在脖子里冰得人一激灵。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前面豁然开阔,地面断开成一个山谷,四周都是悬崖,中间被灰白色的雾盖着,什么都看不清。
“阴山鬼窟。”岑晚说。
雾太厚,几步外就看不见人影。谢停渊把罗盘收进怀里,右手摸到了外套内侧的裹尸袋碎片——那是之前留下的习惯,总得抓点什么才觉得稳。
他们刚迈步,雾里动了。
先是声音,像是铁器拖地,接着是一排排白森森的东西从雾中冒出来。百具骸骨,每一具都拿着刀,刀尖朝外,列成方阵。没有魂火,没有嘶吼,就这么站着,但谁都明白,再往前一步就会被砍成碎片。
谢停渊停下脚步。他右臂的纹路忽然发烫,不是剧痛那种,而是像有热水在皮肤下流过。系统界面没弹出来,可他知道不对劲。这地方和他体内的东西有关,只是比系统更老,更沉。
“不能硬闯。”岑晚低声说。
“你有办法?”
“试试身份。”
她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张证件,黑色封皮,上面印着“灵管局特别调查员”几个字。这是侦探社给她的假证,用了三年,每次用都能唬住人。可这次她知道,能起作用的不是名字,而是印章。
她把证件举起来,慢慢伸向雾边。
碰上的瞬间,雾气翻滚了一下。紧接着,百具骸骨同时跪下,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做出来的。刀尖插入地面,发出“叮”的一声,然后所有头骨转向岑晚,空洞的眼窝对准她。
谢停渊盯着这一幕,没动。他知道岑晚厉害,但不知道她厉害到能让鬼兵下跪。
“你早知道?”他问。
“不知道。”她说,“只知道这章印有用,具体怎么用,不清楚。”
她往前走了一步,骸骨不动。又走一步,还是没人拦。可就在她要穿过队列时,正前方的雾里走出一个更高的骸骨。
它比其他的高出一头,头骨戴着青铜覆面,脸上刻着符文。手里举着一块石牌,上面写着四个字:“生人止步”。
鬼兵队长。
它没跪,也没动,就站在那里挡路。
岑晚站定,看着它。风吹过来,卷起她一缕头发。她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里传得很远:
“我奉镇守之名而来,查阴符遗祸,清双生鬼门。”
鬼兵队长没反应。几秒后,它缓缓低头,石牌翻了个面。背面写着:“信物在心,路自通。”
然后它单膝跪地,双手将石牌举过头顶,像是交出兵权。
身后浓雾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台阶很窄,两边是黑墙,看不到尽头。
百具骸骨起身,分列两旁,像在迎接谁回家。
谢停渊走在前面,一只手始终插在外套口袋里。他右臂的热感还没消,反而随着靠近通道变得更明显。这不是系统的任务提示,也不是危险预警,更像是……共鸣。
他回头看了一眼岑晚。她收起了证件,脸色比刚才更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一直靠伪装活着,现在连假身份都失效了。能让她通过的,只有血脉里的东西。
“你还好吗?”他问。
“没事。”她说,“就是有点累。”
他们走进通道。身后的雾立刻合拢,刚才的山谷、骸骨、鬼兵队长,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石阶很长,一路往下。墙壁上有凹槽,里面插着熄灭的火把,看不出年代。空气越来越冷,呼吸时能看到白气。谢停渊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和岑晚的重叠在一起,一下接一下,像是某种节奏。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面出现岔路。两条道,一左一右,都没有标记。
罗盘还在他怀里,但他没拿出来。刚才那一段路上,指针一直稳定指向正前方,可现在他感觉不到风向,也不知道哪条才是对的。
岑晚走到他身边,看了眼左边的通道。她左手还在流血,血顺着指尖滴下来,在地上留下几点红。
“你信直觉吗?”她问。
“以前不信。”他说,“现在信。”
“那就走右边。”
“为什么?”
“因为左边太干净了。这种地方,不该一点痕迹都没有。”
谢停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往右走。
岑晚跟上。她的脚步有点虚,但没掉队。两人沉默地走着,通道逐渐变宽,墙壁上的凹槽多了起来,火把也从熄灭变成半焦的状态。
突然,谢停渊停了下来。
“怎么了?”
“你听。”
前面有声音。不是风,也不是水,而是一种低沉的敲击,像是骨头在打节拍。
“有人在等我们。”他说。
“或者,是在测试我们。”
他们继续往前。敲击声越来越清晰,三短两长,像是某种信号。又走了一段,通道尽头出现一扇石门,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有个圆形凹槽,大小和罗盘差不多。
谢停渊拿出罗盘,准备放上去。
“等等。”岑晚突然说。
他回头。她盯着石门右侧的一块石板,上面有一行小字,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你看那个。”
他走近看。那行字是手工刻的,歪歪扭扭,像是临死前写的。只能辨认出几个词:
“……谢家……别信……系统……它不是……”
后面没了。
谢停渊的手僵住了。
这是他父亲的笔迹。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会在渔网上写名字做标记。那种斜着向右的写法,是他独有的习惯。这个字,是他写的。
“你爸来过这里?”岑晚问。
“我不知道。”他说,“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三年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完成任务,其实可能一直在被人推着走。系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问为什么。可现在他开始怀疑——那些任务,真的是为了变强吗?
还是为了把他带到这个地方?
他把罗盘按进凹槽。
咔。
石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间圆形大厅,地面铺着黑色石砖,中央有一个祭坛,上面插着半截断裂的旗杆。四角各有一盏灯,灯油还在烧,火光幽绿。
但他们没注意这些。
他们的目光全落在祭坛前的人影上。
那人背对着他们,穿着灰色中山装,手里转着一串紫檀佛珠。
听到开门声,他慢慢转过身。
金丝眼镜反着光,嘴角扬起。
“你们终于来了。”玄阴子说。
“这条路,我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