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根山深处,雪下得比东京更厚。
黑色轿车停在一座古旧的木门前。
没有门铃,只有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守着。
林清风下了车。
山里的冷气顺着领口往里灌,左臂的伤口被冻得发木,倒是省了止痛药。
他整了整衣领,那身为了这次见面特意买的高定西装,让他看起来像个刚在银座混出头的年轻新贵。
“佐藤先生,请。”
一名黑衣人拉开木门。
院子里静得出奇。
积雪压弯了松枝,除了林清风脚踩在碎石路上的嘎吱声,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种极致的安静,是用权力和金钱堆出来的。
穿过庭院,是一间独立的茶室。
推开门,热气扑面而来。
正中央的榻榻米上,坐着那天送请柬的老管家古川。
而在主位上,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正闭目养神。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花纹的灰色和服,面前摆着一套铁壶茶具。
三岛健司。
哪怕是闭着眼,这个执掌三岛集团四十年的老人,身上也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坐。”三岛健司没有睁眼,只是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林清风走过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动作随意,没有丝毫面对大人物的拘谨,甚至有点无礼。
他在演。
演一个才华横溢却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家。
古川开始泡茶。
沸水冲入茶壶,白雾升腾。
“听说,你在银座租了个办公室?”三岛健司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浑浊,却透出锐利的光。
“只是个落脚点。”林清风看着茶杯,“地方虽小,但也能看到风景。”
“风景?”三岛健司笑了一声,嗓音粗糙,“年轻人总是喜欢看风景。但有时候,站得太高,风太大,容易跌下来。”
古川将一杯茶推到林清风面前。
茶汤碧绿,却只有半杯。
“山建开发的事,做得不错。”三岛健司端起自己的茶杯,“能在那个时间点找到那种文件,你的嗅觉比我想象的要灵敏。但是,佐藤君,你知道那份文件原本应该在哪里吗?”
“在碎纸机里。”林清风回答,“或者焚化炉里。”
“不。”三岛健司盯着他,“它原本应该在某个死人的肚子里。”
茶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清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极苦,然后回甘。“三岛先生请我来,就是为了讲鬼故事?”
“我是想告诉你规则。”三岛健司放下茶杯,“在东京,有些钱能赚,有些钱碰了会烫手。你咬了山建一口,那是我的狗没拴好,被咬了活该。但如果你想吃肉……”
老人突然停住,目光扫过林清风的左臂。
“你的手,受过伤?”
林清风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一丝狂妄的笑:
“以前在美国做期货,被人用烟灰缸砸的。华尔街那帮人输不起。”
“华尔街……”三岛健司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是个吃人的地方。难怪你的手段这么野。”
老人挥了挥手,古川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林清风问。
“ASmL公司的一份收购意向书。”三岛健司语气平淡,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三岛重工正在竞标欧洲的一家半导体实验室,这关系到下一代蚀刻技术的专利。这个项目,我不希望有任何杂音。”
林清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就是他要找的“地图坐标”。
师门的情报库里提到过,三岛集团正在进行一项绝密的海外扩张计划,代号“深海”。
原来就是这个。
半导体,这是目前全球最敏感的神经。
如果三岛集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资金链断裂,或者信誉危机……
“三岛先生的意思是?”林清风装作不懂。
“我听说你正在筹备一个对冲基金。”三岛健司从袖口掏出一张支票,轻飘飘地放在桌上,“这里是一亿日元。”
一亿日元。
对于普通人是天文数字。
但在这种级别的博弈里,这就是打发乞丐的零钱。
“拿着它。”三岛健司的语气不容置疑,“关掉你的黑潮资本。离开东京。去夏威夷,或者随便哪里。这笔钱足够你挥霍两年。”
林清风看着那张支票。
这是羞辱。
也是试探。
如果他接了,说明他只是个求财的小角色。
如果不接,那就是宣战。
林清风笑了。
他伸出手,两根手指夹起那张支票,在眼前晃了晃。
“一亿日元。”林清风啧了一声,“三岛先生,您是不是太久没去过银座了?现在的物价,这钱只够我给手下的兄弟发个年终奖。”
三岛健司的眼神沉了下来。“年轻人,贪婪要有度。你要知道,有些人之所以能活得久,是因为他们懂得什么时候该拿钱走人。”
“我这人胃口大。”林清风把支票折叠起来,随手塞进西装口袋,“这钱我收下了。就当是山建开发那件事,给您造成的‘精神损失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老人。
“不过,离开东京就不必了。”林清-风整理了一下袖口,“我也看上了一块肉,还没吃饱呢。”
三岛健司没有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
古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佐藤先生,路滑,慢走。”
林清风转身推门而出。
冷风重新灌入,吹散了茶室里的热气。
直到林清风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三岛健司才缓缓睁开眼。
“古川。”
“在。”
“查清楚他在海外的资金渠道。”老人拿起茶杯,直接泼在了榻榻米上,“这只狼崽子吃过人肉,一般的骨头喂不饱。等半导体的案子一落地,让他消失。”
“是。”
……
车子驶出箱根的山路。
林清风靠在后座上,背后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十几分钟,比他在枪林弹雨里还要累。
他掏出那张一亿日元的支票。
三岛健司以为这是封口费。
但在林清风眼里,这是一张入场券。
“半导体收购……”林清风喃喃自语。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高桥绘里的电话。
“查一家欧洲公司。”林清风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和三岛重工有接触的半导体实验室。我要知道他们竞标的所有对手,尤其是那些同样势在必得的对手。”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你要干什么?”
“三岛老头给了我一亿。”林清风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我要用这一亿,给他买一副最好的棺材。”
“对了。”
“把之前联系好的那些基金经理叫醒。告诉他们,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多大?”
林清风把那张支票收到口袋。
“大到能让三岛重工的股票,变成废纸。”
车子转过一个弯道,东京的灯火在远处若隐若现。
林清风摸了摸左臂的伤口。
那里跳动着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活着的实感。
今晚的茶很难喝。
下一次,他要请三岛健司喝点别的。
比如,这东京湾冰冷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