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彻底说不出话了。
李大爷的话让他感觉胸口堵得慌,那个失去理智的女人,王哥,还有营业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印证着这句话。
两人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沉默地往前走。
经过一个巷子口,里面传来一股鱼腥和泥土混合的气味,角落里一个肉铺和菜摊的灯泡还亮着。
林清风的脚步停住了。
他想起苏小琳反复叮嘱他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大爷。”
李大爷闻声停步,回头看他。
“您家有厨房吧?”
林清风的语气很认真。
李大爷没出声,只是看着他。
“我跟您回去,给您做顿饭。”
林清风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稳。
“我女朋友教我的,受了别人的帮助,一定要请人家吃顿饭。”
“您今天替我挡了事,我又是您的学生,这顿饭我必须做。”
李大爷布满褶子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表情,他盯着林清风看了很久,久到林清风以为他要拒绝。
最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林清风立刻转身,快步走进那个小菜市场。
“老板,这肋排怎么卖?”
“三十一斤,都是今天新到的,小伙子你看这肉多好。”
“行,给我来一斤,剁成小块。”
林清风又跑到旁边的菜摊。
“青菜给我拿两颗。”
付钱的时候,他的手很稳。
提着这点东西,他感觉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被填上了一点。
····
一栋很旧的居民楼里,楼道里的灯坏了,黑漆漆的。
“大爷,您慢点,我扶着您,这边有台阶。”
林清风一手提着菜,一手搀着老人的胳膊,一步步走得很小心。
“死不了。”
李大爷的声音在黑暗的楼道里响起。
门打开,一股旧书和茶叶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清风扶着李大爷进去,打开了灯。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除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上,裱在木框里,只有四个字:知止不殆。
“‘知止不殆’……是什么意思?”
林清风轻声问。
“自己想。”
李大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厨房在那边。”
林清风走进厨房,地方不大,但锅碗瓢盆都擦得锃亮。
他把菜放下,学着苏小琳教他的样子,挽起袖子,开始清洗排骨。
他做得有些笨拙,焯水的时候差点被热水烫到。
把排骨和姜片一起放进一个半旧的砂锅里,加满水,开小火慢炖。
肉汤的香气,开始一点点在安静的屋子里弥漫开。
他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客厅里那个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心里那股因为王哥的死而产生的虚无和恐惧,被厨房里这点温暖的烟火气,冲淡了不少。
“大爷,”林清风忍不住开口,声音很低,“我还是想不明白。王哥他……为什么非要走那一步?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大爷的眼睛没有睁开,声音很轻。
“你以为,他是为钱死的?”
林清风一愣:“难道不是因为亏光了钱,还欠了债吗?”
“钱,只是最后推他下去的那根手指头。”
李大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死于‘不信’。”
“不信?”
“他不信自己跟了几年的票会是陷阱,他不信自己研究出的技术分析是错的,他不信那个跌停板第二天不会打开。”
李大爷顿了顿。
“最后,当那个跌停板真的把他所有的钱都吞掉,还让他背上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时,他又不信自己还有活路了。”
林清风听着这些话,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把两个家常菜炒好,连同炖得奶白的排骨汤一起端上桌。
菜的样子很普通,卖相远不如苏小琳做的好看。
“大爷,吃饭了。”
李大爷睁开眼,走到饭桌前坐下。
他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拿起筷子,沉默地夹了一口青菜,慢慢地咀嚼。
林清风紧张地看着他。
“咸了。”
李大爷放下筷子,评价道。
“啊?对不起大爷,我第一次做这个,盐可能放多了……”
林清风有些手足无措。
李大爷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肉炖得还行,烂了。”
他没再多说,盛了一碗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吃饭的动作没有停下。
一顿饭,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饭后,林清风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
“小子。”
李大爷擦了擦嘴,看着他的背影开口了。
“唉,大爷,您说。”
林清风手上全是泡沫。
“明天开始,别去营业厅了。”
林清风正在洗碗的手停住了,他转过身,以为李大爷是担心王哥的老婆来闹事。
“大爷,我不怕她,我陪着您,她不敢怎么样。”
李大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女人,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不至于怕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地方,现在晦气重。死了一个人,人心就全散了,剩下的都是恐惧和侥幸。你在那里什么都学不到。”
他指了指客厅的角落,那里放着一台蒙着布的旧电脑。
“这几天,你就在我这儿看盘。”
林清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手上的泡沫都忘了冲,激动地站直了身体:“大爷,您……您这是要正式教我了?”
李大爷站起身,走到那面书架前,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平静,甚至多了一分严肃。
“想学,就得守我的规矩。你确定要学?”
“我确定!”
林清风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李大爷伸出干瘦的手指,在一排排厚重的书中,敲了敲一本带注释的、书页已经泛黄的《孙子兵法》。
他转过身,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清风。
“《孙子兵法》,开篇第一句是什么?”
林清风被他看得心口发紧,定了定神,翻开书就念了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李大爷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得对。股市,就是你的战场。你押上去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兵。”
“王哥为什么死?”
“因为他根本没弄明白什么是‘死生之地’,更不懂什么是‘存亡之道’。他只想着打赢,却忘了怎么活。”
他看着林清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教你的,不是什么第二天会涨停的代码,也不是什么画几根线就能赚钱的指标。那些都是术,不是道。”
林清风屏住呼吸,专注地听着。
“我要教你的,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
李大爷伸出一根手指。
“明天早上八点,带上笔和本子,准时到我这儿来。”
“我教你认一个字。”
林清风下意识地问:“什么字?”
李大爷看着他,慢慢吐出了那个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