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至深冬,京城落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白雪覆盖了丞相府的亭台楼阁,檐下挂满了冰凌。
慕苓夕依旧扮演着元气大伤的病人。她嫌青玉苑冷清,硬是拉着白景远一起,挤在了萧霁华书房。萧霁华也专门叫人额外在书房开辟了一间暖阁。
暖阁与书房仅搁一道珠帘,既暖和,又能感受到,另一边萧霁华处理公务时令人安心的气息。
慕苓夕则被白景远裹的像个雪团子,身上裹着厚实的银狐裘披袄,手里揣着暖手炉。
“叫吃!没棋了吧!”白景远得意的落下一子,棋盘上黑子大势已去。他挑眉看着对面绞尽脑汁的慕苓夕,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慕苓夕盯着棋盘,嘴巴一撇,显然不接受又输一局的事实。她眼珠一转,忽然伸手假装去拿茶盏,“不小心”碰乱了一片棋子:
“哎呀!这茶盏怎么放这儿了?不算不算!这局重来!”
白景远早料到她会耍赖,立刻护住棋盘:“哎哎哎!阿苓!落子无悔真君子!你这都第几回了?”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慕苓夕理直气壮,开始胡搅蛮缠,“刚才肯定是落葵进来添炭,影响我判断了!”
“嘿!你这人……”白景远被她这无赖儿气笑了,两人隔着棋盘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起嘴来,吵吵嚷嚷,倒是给这沉寂的书房添了不少生气。
而另一侧,正在处理公务的萧霁华笔尖微顿,抬眸望向暖阁内吵得热闹的两人。目光掠过慕苓夕因争执而泛起薄红的脸颊,和她对面那个虽在斗嘴却始终用身体帮她挡着风口的身影。有一瞬的恍惚,但最终都化作一抹的沉凝。
他垂眸,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公文,只是笔下的速度,似乎慢了些许。
白景远嘴上虽不饶人,但见慕苓夕这死活不肯认输的模样,心下还是一软,下一局,他看似攻势凌厉,却在不经意间卖了个破绽。
慕苓夕立刻抓住机会,一举反败为胜!
“赢了!”她顿时喜笑颜开,方才的懊恼一扫而空,得意的把装着松子的碟子推到白景远面前,“愿赌服输!快剥!”
白景远故意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小银钳,一边剥着松仁,一边还不忘扭头朝另一边的萧霁华告状:“师兄!你管管她,又耍赖!赢了还得让我给她当苦力!这哪儿是静养的病号,分明是个小霸王!”
萧霁华嘴角勾了一抹笑意,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下了注,就要服输。”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白景远微微一愣,无奈的笑了笑:“罢了罢了,就知道你会向着她。”
慕苓夕心满意足的吃着松仁,暖阁内一时间只剩下炭火和松子壳的细微声响。
短暂的闲适过后,话题终究还是绕回了正事,慕苓夕虽在养病,但是政务也并非完全撂下,她捻起一颗松仁,看向忙碌的萧霁华,语气恢复了认真:“师兄,近日边关递来的军报,我略看了几眼。今岁酷寒,远超往年,边境几处关隘的将士们怕是不好过。”
萧霁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已从京畿和内帑紧急调拨了冬衣炭火,但路途遥远,冰雪封路,运送艰难。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近来西境异动频繁,虽未起大规模冲突,但其心可诛。”
白景远也收敛了玩笑神色,接话道:“前些日子,我故意给崔木凉送了一份‘问候’信。虽是为了激他,但探查的人却带回了些别的消息。”
“阿苓,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被我看丢的那只狐狸吗?”他看向慕苓夕,神色变得愤怒,“找到她了,她如今做了西漠的皇后,和崔木凉狼狈为奸。可真是我那名义上的好师姐啊!真是丢尽了师尊的脸!”说着拳头攥紧,显然对此事极为不齿。
“苏雨梦……原来是她。”她缓缓抬起头,眸中瞬间结起一层寒霜,“好啊。”
她唇角勾起一抹并未有笑意的弧度,眼神变得锐利:“窃据后位,勾结邪魔,残害生灵……这位‘师姐’连同崔木凉,倒真是给咱们师门送了好大一份见面礼。”
她转头看向白景远,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景远,这些背叛师门的败类,将来,咱们可得慢慢跟他们清算!”
白景远点头,默了默,转而神色复杂道:“不过,西漠朝中,也并非坏的彻底。他们那位丞相柳玄,竟是难得的贤能忠正之臣,在朝中屡次直言劝谏,反对崔木凉与那妖后的祸国殃民之举。如今……处境已是岌岌可危,据闻崔木凉已罗织罪名,恐怖不日便要对他下手了。”
提及柳玄,此刻珠帘轻响,萧霁华缓步走入暖阁,神色凝重,沉声道:“柳玄之事,陛下几日前也曾与我提及。”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陛下说,多年前,西漠先皇在位时,柳玄曾作为使节出使东衍,那时陛下尚是皇子,负责接待。二人虽立场不同,却一见如故,彻夜长谈,论及治安邦之道,多有共鸣。陛下惊叹于柳玄的才学与风骨,柳玄亦曾私下感叹,说陛下将来必是一位睿智仁德的明君。虽各为其主,但心中始终存有对彼此的尊重与欣赏。”
暖阁内安静了下来,二人听着这段跨国的君子之交。
萧霁华的话还在继续,声音低沉而清晰:“陛下近日收到柳玄想尽办法传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言道,他已深知崔木凉与苏雨梦绝不会容他,死期将至。他并不畏死,唯独放心不下膝下唯一的幼女。他不愿意爱女沦为政敌砧上之肉,亦不忍她在那污浊之地长大。故而……他已冒险将女儿悄悄送离西漠,望能抵达东衍,托庇于陛下驾前。只求能为其女求得一条生路,平安长大。”
白景远听后面色肃然,眼中浮上敬佩与沉重:“柳相……这是存了死志,要以残躯,为他心中西漠尽最后一份忠,也为女儿换一个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