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潮水中沉浮。
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会被左肩那蚀骨的阴寒打散。那不再仅仅是疼痛,而是一种存在的消解,仿佛我的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在被一点点转化为冰冷的虚无。
《镇龙木》的暖流和《星枢衍阵图》的清凉,如同两道细弱的丝线,勉强将我从彻底的冻结中吊住。但它们太微弱了,微弱到仅仅维持这僵持的状态,就在飞速消耗着我最后的本源。
外面追兵的声响似乎远去了,或许是风雪掩盖,或许是搜索的方向偏离。但这暂时的安全毫无意义。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他们找到我的那一刻了。我会先一步,变成这冰窟里一具冰冷的雕塑。
不……不能……
林家……玉玺……观星殿……星陨之湖……
一个个碎片化的念头闪烁着,却无法组成完整的意志。唯有那指向北方的牵引,依旧固执地存在于感知的底层,像一颗遥远的、冰冷的星辰。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
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兀地介入。
不是阴寒,不是温暖,也不是追兵的杀意。那是一种……纯粹的、野性的、带着饥饿与审视的“注视感”。
我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透过岩缝入口处堆积的冰雪反射的微光,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幽绿色的,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光泽的眼睛。
狼?
不,比寻常的狼更大。它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极其矫健,毛皮是与此地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苍灰色,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粗糙质感。它悄无声息地站在洞口外几丈远的地方,隔着风雪,静静地盯着我藏身的缝隙。
是嗅到了我身上死亡的气息,前来觅食的么?
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荒谬感。没有死在“观星殿”手中,没有死于阴寒蚀骨,最终却要成为一头野兽的腹中餐?
那匹巨狼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它极其谨慎,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气味——我身上浓重的血腥与阴寒,或许还有一丝《镇龙木》残留的、与众不同的生机。
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因蜷缩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那里,贴身收藏的《镇龙木》露出了一个边角。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近乎呜咽的轻响,幽绿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拟人化的……疑惑?或者说,是某种古老的回忆被触动的光芒。
它认识这东西?
这个念头荒诞却强烈。
巨狼开始缓慢地靠近,脚步轻盈得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丝毫声音。它的姿态不再是捕猎者的蓄势待发,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滞了,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头颅靠近岩缝入口。
它没有试图钻进来,只是将鼻子凑近,再次仔细地嗅了嗅《镇龙木》的方向。然后,它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眼睛再次与我对视。
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它眼中的情绪。那不是野兽的贪婪与凶残,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某种宿命感的审视。它看着我,仿佛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
它低低地咆哮了一声,声音沉闷,却奇异地没有敌意。
随后,它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它转过身,用强壮的身躯,开始……挖掘岩缝入口处堆积的冰雪!
它的动作有力而高效,巨大的爪子如同铲子,很快便将堵塞入口的积雪清理开大半,露出了一个足以让我通过的缺口。
冰冷的风瞬间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了一丝外面的鲜活气息。
它这是……要放我出来?还是要让我更容易被它拖走?
巨狼清理完积雪,再次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出来。”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疑虑。无论它的目的是什么,继续留在这个冰窟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咬紧牙关,用尽刚刚积攒起的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着洞口挪去。每移动一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左肩,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同时攒刺。
当我终于艰难地爬出岩缝,瘫软在冰冷的雪地上时,那匹巨狼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监视者。
风雪吹拂着它苍灰色的毛发,它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飘着雪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苍凉的嗥叫。
“嗷呜——!”
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穿透风雪,传向远方。
我心中一动。这嗥叫,并非召唤同伴,更像是一种……宣告?或者说,一种古老的仪式?
嗥叫过后,它低下头,再次看向我,然后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缓慢而坚定地迈步走去。
走了几步,它停下来,回头看我,眼神依旧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它在给我引路。
去哪里?为什么?
我一无所知。但体内那濒临极限的阴寒,以及脑海中那指向北方的牵引,都在告诉我,我没有选择。
信任一头陌生的野兽,这听起来疯狂至极。但在这绝境之中,这头巨狼的出现,以及它对《镇龙木》的反应,是我唯一的、无法理解的变数。
我挣扎着,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当做拐杖,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跟上了那苍灰色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它走得不快,似乎刻意在适应我的速度。它选择的路径也并非直线,时而绕过无法攀越的冰崖,时而穿过密林间野兽行走的小径,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最容易发生雪崩或隐藏危险的地带。
它熟悉这里,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庭院。
我们一狼一人,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无垠山林中,沉默地前行。风雪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我们行踪的掩护。
左肩的阴寒依旧肆虐,但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那封闭的冰窟,或许是因为这持续的运动,又或许是因为这头巨狼身上散发出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稳定而野性的气息,《镇龙木》与《星枢衍阵图》的联合力量,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节节败退,勉强维持住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
我不知道它要带我去哪里。
也许是它的巢穴,也许是某个未知的绝地。
但至少,在此刻,我不是一个人在对抗这漫天的风雪和体内的寒毒。
前方,巨狼的身影在雪幕中如同一个灰色的幽灵。
后方,来路已被风雪掩盖,追兵、冰窟,都成了逐渐远去的噩梦。
我拄着木棍,一步一步,踩在它留下的巨大爪印旁,向着北方,向着未知,艰难前行。
脑海中,那星陨之湖的牵引,似乎与前方巨狼引领的方向,隐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