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左肩的枪伤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新的剧痛,温热的血浸透了前襟,黏腻而冰冷。我蜷缩在石基后的狭小缝隙里,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充斥着鼻腔,几乎让我窒息。
坡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碎枯枝落叶的声音清晰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他们搜索得很仔细,低声的交谈断断续续飘下来:
“……肯定在下面,跑不远……”
“……血迹到这里很密……”
“……抓活的,东西要紧……”
活的?他们要抓活的?是因为还没拿到《红楼梦》和那角金龙丝绸吗?我的心沉了下去。落在他们手里,恐怕比死更难受。
我咬紧牙关,忍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呻吟,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下倚靠的、这段半埋的残破石基。刚才仓皇躲藏没注意,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借着迷雾中透下的微弱天光,我猛地发现,这石基朝向内部的、被泥土掩埋的部分,似乎……也有刻字?
不是刚才那首藏头诗所在的垂直石壁,而是这段基座水平或倾斜的面上!只是因为被泥土和厚厚的苔藓覆盖,极难察觉。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
“藏舟夜壑待龙吟”!
诗的最后一句!
“夜壑”——黑暗深邃的山谷沟壑,不正是我此刻身处的、这雾气弥漫、光线昏暗的坡底吗?“藏舟”——庄子典故,藏舟于壑,自以为稳固,但大力者仍可负之而走。喻指藏得再深,也有被发现的可能。但在这里,曾祖父会不会反其意而用之?将“藏舟”具体化为一个隐藏的、类似舟船形状的……空间?或者标记?
这段石基,它残存的形状,微微弧曲,难道……
求生的本能和破解谜题的渴望压过了疼痛和恐惧。我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抠挖着石基内侧冰冷潮湿的泥土和纠缠的苔藓。指甲很快翻裂,指尖传来刺痛,但我不管不顾。
快!快啊!
上方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坡底,就在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雾气中胡乱扫射,晃动的光影几次险些掠过我藏身的位置。
“这边看看!”一个声音喊道,伴随着拨开灌木的哗啦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凹陷!那是一个被刻意凿刻出的、约莫巴掌大小的、两头尖翘的梭形图案!线条简单古拙,深深嵌入石质,正是一叶扁舟的形状!
而在那“舟”形的中心,还有一个更小的、仅容一指深入的圆形孔洞!
夜壑藏舟!不是比喻,是实指!线索就藏在这“舟”形标记里!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探入那个冰冷的孔洞。里面似乎空无一物,但指尖触到底部时,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并非天然石质的粗糙摩擦感。有东西!
我用力抠挖,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了。但随即,一个约莫小指粗细、卷成紧密小卷的物事,被我硬生生从积年的尘垢里抠了出来!
它通体漆黑,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而柔韧,像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的薄皮。来不及细看,我一把将它攥在手心,塞进贴身的衣袋里。
几乎就在同时,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猛地打在我藏身的石基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在这里!”一声厉喝。
完了!被发现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被拖出去的命运。
然而,预料中的粗暴拉扯并没有到来。坡底另一侧,相反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像是重物滚动和撞击的巨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在那边!”
“快!别让他跑了!”
原本已经逼近我藏身之处的脚步声和光柱,瞬间调转方向,急促地朝着声响传来的位置追了过去。
是周师傅!他没死!他在另一边制造动静,引开了他们!
机会!
求生的欲望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我顾不上浑身剧痛,猛地从藏身处窜出,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朝着与追兵相反、雾气最浓重的地方,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肺部像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崩裂,鲜血淋漓。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穿过荆棘,滑下陡坡,冰冷的山雾包裹着我,也遮蔽了我的踪迹。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一片潮湿的、长满蕨类植物的洼地里。剧烈的咳嗽让我蜷缩成一团,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追兵的声音早已听不见,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雾。
我瘫在泥泞中,贪婪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贴身的口袋。
那个冰凉柔韧的黑色皮卷,还在。
我把它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微弱的光线下,试图将它展开。它卷得很紧,材质特异,极薄却异常坚韧,上面似乎用某种极细的针尖,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比蚂蚁还小的字迹和……图案?
我看不清,光线太暗,视线也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模糊。但指尖拂过那些微凸的刻痕,一种跨越了百年时光的沉重与冰冷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不是终点。
“藏舟”之秘只是打开了又一扇门。曾祖父林慕轩,他究竟布下了一个多么庞大而精巧的谜局?这皮卷上,又记载着怎样更惊人的线索?
我紧紧攥着这救了我一命,也可能将我推向更深远渊薮的黑色皮卷,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望着头顶那片永恒般弥漫的、灰白色的浓雾。
周师傅,他还活着吗?
而这片吞噬了太多秘密的西山林海,此刻,正无声地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更凶险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