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愈发浓稠,四合院的宴席散了场,卤香酒香还黏在青砖缝里,混着醉汉的鼾声,晕出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
各家爷们喝得东倒西歪,被自家女人揪着耳朵、拽着胳膊往屋里拖。二大妈叉着腰,一边骂骂咧咧“喝死你个老东西”,一边架着脚步虚浮的刘海中往中院走;三大爷阎埠贵被媳妇搀着,嘴里还不忘念叨“今日卤味成本几何,明日得让傻柱折算成工分”;秦淮茹带着贾棒梗贾当贾槐花回家,路过周大生门口时,还不忘回头道声谢,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红晕。
满院的喧闹渐渐褪去,只剩下中院角落里,娄小娥手足无措地站着。
许大茂醉成了一滩烂泥,四仰八叉地躺在石板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着“再来一杯……我没醉……”,手还胡乱地挥着,差点打翻了旁边空着的酒坛子。娄小娥弯着腰,想把他扶起来,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里架得住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拽了半天,许大茂不仅没起来,反而瘫得更沉了,嘴里还冒出几句混账话:“娄小娥你别管我……连个蛋都下不了,老子要你有什么用……”
这话像针一样,狠狠扎进娄小娥的心里。她身子一颤,扶着许大茂的手猛地收了回来,眼圈唰地就红了。
她本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读过书,识过字,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初家里看中许大茂在轧钢厂的工作,觉得他模样周正,能说会道,这才把她嫁过来。可谁能想到,结婚这么久,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院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
三大妈背地里嚼舌根,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秦淮茹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就连许大茂,起初还哄着她,后来也渐渐没了耐心,喝醉了就拿这话戳她的心窝子。
夜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娄小娥的肩膀微微发抖。看着满地狼藉,还有瘫在地上口出秽言的丈夫,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无助,瞬间将她淹没。
“唉,这许大茂,真是喝过头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娄小娥回头,就看见周大生端着一盏马灯走了过来。马灯的昏黄光线映在他脸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清亮,丝毫不见醉意。
周大生刚才送走了聋老太太,回屋歇了片刻,听到院子里还有动静,便出来看看。他走到许大茂身边,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皱着眉听了听他的胡话,脸色沉了沉:“满嘴胡言乱语,别往心里去。”
“周所长,”娄小娥连忙低下头,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几分哽咽,“真是麻烦你了,我……我实在扶不动他。”
“没事,邻里街坊的,客气啥。”周大生说着,弯腰抓住许大茂的胳膊,又冲娄小娥道,“你搭把手,咱们把他架起来,送回屋里去。”
娄小娥连忙点头,两人一左一右,费了些力气,才把许大茂架了起来。许大茂的身子软得像面条,整个重量都压在两人身上,嘴里还在嘟囔着“不下蛋……赔钱货……”。周大生听得眉头皱得更紧,脚下的步子却稳,扶着许大茂,一步步往西厢房挪。
好不容易把许大茂扔到炕上,娄小娥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顾不上擦汗,先给许大茂脱了鞋,又拿了条毛巾,蹲在炕边,默默地给他擦着脸,眼眶却越来越红。
周大生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陈设。八仙桌上摆着一对细瓷花瓶,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都是娄小娥从娘家带来的,透着几分和这四合院格格不入的雅致。他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娄小娥倒了杯热水:“喝点水,压压惊。”
娄小娥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眼眶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砸在水杯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周所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委屈,“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气,嫁到许家,我什么都学着做,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可他们……可他们还是嫌弃我……”
周大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泛起一丝同情。他知道这年代的女人不容易,尤其是不能生育的女人,在婆家更是抬不起头。他找了张凳子坐下,看着她,温和地开口:“这话就不对了。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生不生孩子,哪能全怪你一个人?许大茂那是喝醉了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可院里的人都这么说……”娄小娥吸了吸鼻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三大妈见了我就撇嘴,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许大茂传宗接代……我娘家那边,也总催我,说我要是再怀不上,许家就要休了我……”
她越说越委屈,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周大生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娄嫂子,你跟那些围着灶台转的女人不一样。你读过书,见过世面,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偏见。”
娄小娥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在家里,父母只盼着她早点生个孩子,稳住婆家的地位;在院里,没人在乎她读过什么书,只在乎她能不能下蛋。只有周大生,看到了她的不同。
“你娘家是做生意的吧?”周大生看着桌上的花瓶,忽然问道,“我看你这屋里的摆设,还有你说话的气度,都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
娄小娥愣了愣,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低落:“嗯,我爹以前是开绸缎庄的,后来公私合营,就并入了国营商店。我从小跟着我爹,见过不少世面,也读过几年洋学堂……”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那又怎么样呢?嫁过来之后,那些东西都用不上了,人家只认你能不能生孩子。”
“怎么用不上?”周大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鼓励,“你懂算账,识文断字,这就是你的本事。这年代,有本事的人,哪里都能闯出一条路来。”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想想,总不能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吧?许大茂靠不住,你就得靠自己。”
娄小娥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渐渐止住了。周大生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她昏暗的心里。是啊,她是读过书的,她不是那些只会家长里短的女人,她也能靠自己过日子。
“可我……我能做什么呢?”她有些茫然地问道。
周大生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这四合院里,藏着不少机会。只要你敢折腾,咱们就能捅捅那些人的娄子,让他们看看,你娄小娥不是好欺负的,更不是什么没用的人!”
他看着娄小娥迷茫的眼神,继续说道:“你懂算账,我认识些门路,咱们可以合伙做点小生意。不用大张旗鼓,慢慢来,总能活出个人样来。到时候,谁还敢说你没用?”
娄小娥看着周大生眼里闪烁的光芒,又想起自己在娘家时,跟着父亲打理绸缎庄的日子,心里的那团沉寂已久的火,忽然就被点燃了。她攥紧了手里的水杯,指尖微微用力,眼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又无比清晰,“周所长,我听你的!咱们就折腾折腾,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好好看看!”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屋里的马灯却亮得温暖。炕上的许大茂还在打着呼噜,嘴里偶尔蹦出几句胡话,丝毫不知道,他的媳妇,已经在这一刻,生出了挣脱命运枷锁的念头。
而这场醉夜后的促膝长谈,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即将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