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舷窗，在玻璃上拖出扭曲的泪痕。
家园号正以贴地姿态穿越一片被称作“哭泣平原”的焦土。窗外，大地像被巨人用爪子狠狠犁过，留下无数深不见底的沟壑。焦黑的土壤里偶尔露出半截金属残骸——那是旧时代战争留下的遗物，锈迹斑斑的表面还残留着模糊的徽记。
陈默坐在舷窗前，掌心向上摊开。
蓝白光轮静静悬浮，三色光泽流转不息。昆仑碎片的星光温润，东海碎片的潮汐深沉，极北碎片的冰蓝厚重。而在光轮最深处，第四道虚影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凝实——那是一个漩涡状的轮廓，边缘模糊，中心深邃，仿佛能吸入所有光线。
“它在生长。”小雅捧着数据板走过来，声音很轻，“虽然很慢，但平衡网络显示，第四块碎片的共鸣信号每小时增强0.3%。按这速度，当我们抵达裂谷时……”
“它就该醒了。”陈默接话。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光轮，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感知。但每当他的意识试图探向那道漩涡虚影时，总会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那不是抗拒，而是某种……过于庞大的“重量”正在等待被承载。
“喝点这个。”赵大爷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药茶，褐色液体里浮着几粒金色光点，“固本培元。你小子现在像个漏气的皮球，再不补补，到地方怕是站都站不稳。”
药茶入喉，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开来，陈默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他看向老人：“您感觉到了吗？那片裂谷的气息。”
赵大爷眯起眼睛，花白的眉毛微皱。
窗外，平原的尽头已能看见一道黑色的“线”——那是大陆裂谷的边缘，距离还有两百公里，但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那不是物理上的气压变化，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沉重”，仿佛那片区域的空间本身正在不断“坍缩”。
“像伤口。”老人缓缓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老夫行医一辈子，见过断肢，见过内脏破裂，但从没见过……‘世界’的伤口。”
明心与玄素从打坐中睁开眼。两人额头都渗着细汗。
“师尊，”明心的声音有些发颤，“弟子刚才试图以道韵感知裂谷方向，神识刚靠近边缘……就‘看见’了东西。”
“无数重叠的影子。”玄素补充，面色凝重，“不同时代的战场残像，像被强行挤压在同一片空间里。补丁战争最后一战的场景，应该就在最底层。”
陈默点头。在他融合后的感知中，那片裂谷就像一个巨大的、不断渗血的规则伤疤。不同历史时期的规则碎片在那里堆积、碰撞、融合，形成了某种时空上的“沉积岩”。最古老的残响，就埋在岩层最深处。
“还有三小时航程。”小雅看了眼导航，“但最后五十公里，家园号进不去。裂谷边缘的规则乱流太强，大型载具会被直接撕碎。”
“步行？”墨衡扶了扶眼镜，脸色有些发白，“资料记载，那片区域的物理常数都不稳定，重力方向随时可能改变，空间折叠现象频发……”
“所以要准备‘锚’。”陈默站起身。
他走到舰桥中央，双手虚按。蓝白光轮从他掌心脱离，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三色光辉如水银泻地，沿着甲板的纹路流淌开来，在家园号内部编织出一张立体的、闪烁微光的网络。
“这是……”小雅睁大眼睛。
“临时规则锚点。”陈默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维持这种精细操作对他的负担不小，“以三块碎片为基，在家园号上建立一个稳定的‘秩序原点’。我们进入裂谷后，这个锚点会像灯塔，让我们不至于在混乱的规则里彻底迷失方向。”
光网逐渐凝实，最后化作三十六枚悬浮的淡蓝色符文，均匀分布在家园号各个舱室。每一枚符文都与陈默掌心的光轮保持着微弱但坚韧的共鸣连接。
做完这一切，陈默脚步虚浮地后退两步，被赵大爷扶住。
“够了够了，剩下的路，靠走的。”老人瞪他一眼，“再透支下去，不等看见碎片，你先交代了。”
陈默苦笑。他确实快到极限了。三块碎片的融合带来了质变的力量，也带来了成倍的消耗。每一次动用规则层面的能力，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存在根基”。
* * *
两小时后，家园号悬停在裂谷边缘三公里外。
再往前，景象已经超出常理。
大地在这里彻底断裂，形成一道宽度超过十公里、长度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裂谷边缘不是平滑的岩壁，而是无数破碎的、棱角分明的巨石，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掰开”的。谷口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但那不是水汽——雾气中闪烁着细密的电弧，偶尔有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
最诡异的是声音。
风灌入裂谷，本该发出呼啸，但传出的却是……无数种声音的混响。刀剑碰撞、能量爆炸、临死哀嚎、古老咒文、机械轰鸣……不同时代、不同战场的声音被规则乱流搅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音”。
陈默一行人站在裂谷边缘，脚下是龟裂的黑色岩石。
每个人都换上了特制的防护装具——不是防物理伤害，而是嵌入了平衡网络节点的“规则稳定服”。衣服表面流淌着微弱的蓝光，与家园号内的锚点符文遥相呼应。
“跟紧我。”陈默说，第一个踏向深渊。
没有路。
他们需要沿着近乎垂直的岩壁向下攀爬。岩石表面布满尖锐的晶体凸起，摸上去有种诡异的“黏腻”感，像是摸到了某种生物的骨骼。越往下，灰雾越浓，能见度降到不足五米。
攀爬了大约半小时后，异变发生。
“等等！”小雅突然低呼，“重力方向……变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感觉身体一轻，原本向下攀爬的岩壁突然变成了“侧面”，而原本是深渊的方向，变成了新的“下方”！几个人猝不及防，差点直接掉下去。
陈默反应最快，左手按在岩壁上，掌心光轮微亮。一股温和的规则之力荡开，强行稳住了周围三米范围内的重力方向。
“抓紧！”他喝道。
众人死死抓住岩壁上的凸起。几秒钟后，重力方向再次翻转，恢复正常。就这么短短一瞬，每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才刚开始。”赵大爷喘着气，看了眼深不见底的黑暗，“越往下，这种混乱会越频繁。”
果然，接下来的路程如同噩梦。
重力方向每十分钟随机变化一次。空间折叠现象开始出现——明明向前爬了五米，一眨眼却回到了三分钟前的位置。温度在零下三十度和零上八十度之间疯狂跳动。偶尔有半透明的“残影”从雾中飘过，那是被规则记录下来的战斗影像，虽然只是幻象，但其中蕴含的能量余波真实不虚，擦到就是重伤。
陈默走在最前面，他的感知已经开到最大。
在他眼中，这片裂谷不再是物理空间，而是一个由无数破碎“规则线”纠缠而成的毛线球。他的任务就是找到其中相对稳定的“线头”，领着队伍在混乱中穿行。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动用规则感知，都像在用针尖挑开滚烫的岩浆。
三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第一个“平台”。
那是一块从岩壁凸出的巨大岩石，表面相对平整，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平台边缘立着半截断裂的石柱，上面刻着模糊的浮雕——三个互相缠绕的圆环，正是娲皇议会的标志。
“暂时安全。”陈默靠着石柱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休息十分钟。”
小雅立刻开始检查设备。赵大爷蹲下身，手指搭在陈默腕脉上，眉头越皱越紧：“心率过速，灵能紊乱……小子，你不能再这么硬撑了。”
“没得选。”陈默扯出个疲惫的笑，“我不撑，大家连这里都到不了。”
他从怀里取出水壶，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里面兑了赵大爷特制的补充剂，但喝下去就像吞沙子，喉咙火辣辣地疼。
明心和玄素在平台边缘结阵，清光形成一个薄薄的护罩，勉强隔开外界的规则乱流。墨衡则蹲在石柱旁，用便携扫描仪记录着上面的浮雕。
“这图案……”墨衡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困惑，“三个圆环的缠绕方式……和史料记载的娲皇议会标志有细微差别。你们看，中间这个环，它其实……”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
从平台下方的深渊里，传来了声音。
不是战场残响的混音，而是一种……有节奏的、沉重的、仿佛巨兽呼吸般的——
心跳声。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震得岩壁微微颤抖，每一声都让空气中的规则乱流产生涟漪。
陈默猛地站起身，冲到平台边缘，向下望去。
灰雾深处，隐约有光。
幽蓝色的，如同深海之底的光芒，随着心跳的节奏，一明，一灭。
第四块碎片。
它就在下面。
而且……它是 活 的。
“准备绳子。”陈默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下去。”
他的掌心，那道漩涡状的虚影，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着。
像是在回应。
又像是在……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