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反贪局另一间审讯室里,灯光白得刺眼。
程度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两只手铐在一起放在小桌板上。
他穿着看守所的橘黄色马甲,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憔悴,眼神躲闪,不敢看对面。
侯亮平和钟小艾坐在他对面。
侯亮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才在赵瑞龙那受的气还没顺过来,看谁都不顺眼。
钟小艾倒是还算平静,手里转着笔,但眼神里的不耐烦也藏不住。
“程度。”
侯亮平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火气。
“赵瑞龙那边该撂的都撂了。你替他干的那点破事,瞒不住。说说吧,非法监听的事,从头到尾,怎么干的?都听了谁?”
程度在之前多么嚣张,现在就多么怂。
他哆嗦了一下,头更低了,声音跟蚊子哼似的:
“侯局长,我就是个干活的。赵总……赵瑞龙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说具体点!”
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吓了程度一激灵。
“监听设备哪来的?都安在哪儿了?监听记录呢!”
程度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开始交代:
“设备是赵总从境外搞来的…特别小,好隐藏…主要安在一些茶楼、会所的包间里,还有几个领导的车里……”
他报了几个名字,有公安局内部的,有检察院的,甚至还有两个市委市政府那边的副秘书长。
至于更高级别的领导,如高育良那一批,程度还不敢说出来。
侯亮平越听脸色越难看,钟小艾记录的笔也停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这范围比他们想的还大。
“继续!”侯亮平逼问。
“监听内容都交给谁?赵瑞龙一个人看?”
“大部分…几乎全部直接给赵总。有时候祁厅长也…”
程度说到这,猛地刹住车,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侯亮平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身体前倾:
“祁同伟?他也看?他什么时候看?看什么内容?”
程度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了。
钟小艾放下笔,声音冷冰冰的:
“程度,现在说清楚,算你坦白。隐瞒包庇,罪加一等。你想清楚。”
程度脑门上全是汗,挣扎了半天,终于扛不住了,带着哭腔说:
“有一次…祁厅长特意找我…问我有没有…有没有关于陈海副局长出事前那几天的监听记录…”
“特别是关于山水集团和…和赵家的……”
侯亮平心里咯噔一下。
陈海!
祁同伟主动找过监听记录?
他想干什么?
“然后呢?”
侯亮平追问,声音急切,“你给他了?”
“我偷偷复制了一份给他…”
程度低下头,盘算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祁厅长说…这事关重大,让我别告诉任何人…特别是赵总……”
侯亮平和钟小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祁同伟私下索要陈海出事前的监听记录?
还瞒着赵瑞龙?
这完全不符合他们之前对祁同伟是“谋害陈海主谋”的推断!
如果祁同伟是凶手,他应该拼命掩盖才对,怎么会主动去查?
这说明什么?说明祁同伟可能不是害陈海的人。
他甚至可能在偷偷调查陈海被害的真相?
这个念头让侯亮平后背一阵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之前对祁同伟的所有指控,不就全成了笑话?
他这个反贪局局长,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蠢货?
不行!绝对不行!
侯亮平脑子飞快地转着,脸色变幻不定。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墙角,伸手“啪”地一下,关掉了审讯桌上的录音录像设备。
红色的录制指示灯熄灭了。
程度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他。
钟小艾也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侯亮平。
侯亮平走回来,双手撑在审讯桌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程度,眼神变得极其可怕。
“程度,”
侯亮平的声音不容置疑,甚至就是直接的威胁。
“你刚才说的关于祁同伟的部分,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监听的事,是不是祁同伟逼你干的?是不是他指使你,为了掌控各位领导动向,方便他违法乱纪,才搞的这套东西?嗯?”
程度彻底懵了,张大嘴巴:
“侯局?这…不是…是赵总他……”
“闭嘴!”
侯亮平厉声打断他,手指几乎戳到程度脸上。
“你想清楚再回答!赵瑞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保不了你!”
“现在能决定你生死的,是我!你要是按我说的说,我算你立功表现,将来判的时候,我给你往轻了弄。你要是敢胡说八道……”
他凑得更近,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程度的耳朵:
“我就把你往死里整!非法监听、泄露国家机密、诬陷领导…数罪并罚,够你把牢底坐穿,你信不信?”
程度吓得魂飞魄散,脸无人色,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侯局…侯局长…求求您…别…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儿子,不能……”
“说!”
侯亮平根本不给他求饶的机会,猛地一拍桌子,让程度时刻处在高压之下,来不及犹豫。
“监听是不是祁同伟逼你干的,他跟你要陈海监听记录的事,有没有!”
这已经不是问句了,而是强行灌输这个说法。
只要程度还在哆嗦着不开口,侯亮平就不停施压,声音越来越大。
终于,程度被侯亮平那疯狂的样子彻底吓破了胆,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
他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声音细若游丝:
“是,是!祁厅长逼我干的…他想要监听记录…控制领导…陈海记录的事…没有…从来没发生过…”
“很好!”
侯亮平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满意。
他看向钟小艾:
“记下来。程度坦白,非法监听系受原公安厅长祁同威逼利诱所为,目的是为其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便利。与赵瑞龙无关。”
钟小艾看着侯亮平,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笔,按照侯亮平说的,重新开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