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后苑的一角,青竹掩映下,特意辟出了一小片凉爽的空地。熊猫“酒酒”正抱着一截新鲜的翠竹,慢悠悠地啃着,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闻彦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穿着一身素淡的天青色常服,未戴冠冕,墨发只用一根简朴的玉簪松松挽着。他支着下颌,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酒酒身上,看着它憨态可掬地翻滚、抱竹、甚至笨拙地想爬上一旁低矮的石台。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苍白的脸颊和微翘的睫毛上,竟给他镀上了一层罕见的暖光。
萧烬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已经看了很久。
他下朝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寻到这里。他知道闻彦这几日除了被迫用膳、就寝,几乎所有醒着的时间都耗在这只畜生身边,不理任何人,更不理他。
朝堂上依旧暗流汹涌。丞相一党谋逆的证据被他有条不紊地抛出,牵连甚广,血色隐约已现。而他这位摄政王突然死而复生,更是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各自揣测。
最奇怪的是陛下。如此重大的变故,陛下竟然一直未曾露面。只有萧烬代传的几句语焉不详的口谕,以及宫中越发森严的守卫。
起初,还有几位老臣联名上书,恳请面圣。萧烬只是将奏本压下,淡淡道:“陛下潜心静养,不喜打扰。诸君忠心,本王自会转达。”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质疑的声音竟渐渐低了下去。
不是没有人觉得奇怪。但陛下近年来行事越发乖张莫测,疏于朝政,动辄数月不现身影也是常有的事。如今丞相谋逆这等惊天变故,陛下受惊“静养”,似乎……也说得过去?尤其摄政王萧烬强势回归,一切处置井井有条,迅速稳定了局面,更让不少人觉得,或许陛下不出面,交给摄政王,反而更好。
廊下的阴影里,萧烬的目光黏在闻彦的侧脸上。他看着那微微弯起笑容的脸,看着那专注的眼眸。
那眼神,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萧烬的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随即涌上的是更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阴暗渴求。他想要那眼神,想要那目光落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瞬,带着同样的温度。
他像个潜伏在黑暗里的影子,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光明。他夺来了人,禁锢在身边,却发现自己想要更多。
他卑劣地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只能依赖自己,却又因他此刻投向别处那微不足道的关注而嫉妒得发狂——即使对象只是一只懵懂无知的野兽。
石凳上的闻彦,似乎全然未觉那阴暗的注视。他只是看着酒酒笨拙地试图用爪子去够一片高处的竹叶,几次失败后,那黑白团子竟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竹竿发出类似撒娇的“嗯嗯”声。
闻彦的唇角的笑,几不可察地又上扬了
这细微的变化,猝然刺入萧烬的眼眸。他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骨节泛白。
几乎是同时,闻彦的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1818] 他在意识里无声地问,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和疑惑
[都好几日了。就算我以前再不理朝政,这么多天不露面,丞相谋逆、萧烬‘死而复生’……这么大的事,朝堂上那些人,就一点都没怀疑?没闹着要见皇帝?]
这不合理。他预想中的,是朝臣激愤,要求面圣,甚至可能有人冲击宫禁,发现他被软禁的真相……
可眼下,这死水微澜的局面,让他心头越发不安。
[1818,] 他在意识里唤道,带着点困惑,[这都第几天了?萧烬把持朝政,我不露面,那些大臣……就没什么反应?没人要求见驾?没人觉得奇怪?]
[主人主人!您终于注意到啦!根据当前舆情监测和朝堂动态分析,有反应哦!私下议论可多啦!但是——]
[但是明面上站出来质疑的,一个都没有呢!是不是很神奇?]
闻彦蹙眉:[为什么?萧烬威胁他们了?]
[威胁是肯定有的啦!摄政王大人现在超凶的!]
[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嘛……根据系统对历史数据和本世界人物性格模型分析,大概有以下几点:第一,宿主您以前的‘昏君’形象太深入人心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上朝是常态,大家习惯啦!第二,丞相刚倒台,余党未清,人人自危,谁还敢当出头鸟?第三,也是最有趣的一点哦——]
[坊间和部分官员私下流传,说您和摄政王大人关系‘匪浅’,这次宫变和后续……可能是某种特殊情趣。所以嘛,大家觉得,也许您不是不能露面,只是……不想?或者被‘照顾’得太好?]
闻彦:“……”
[他们……]
闻彦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们难道就没人想过,我可能是被萧烬囚禁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想到的想到的!]
[但这个猜测风险太高啦!没有证据乱说会掉脑袋的!而且,没有确凿证据和足够把握,谁敢乱提呀?宿主,您看,您以前的形象,现在反而成了保护色呢!是不是很有意思?]
闻彦无言以对。这算什么?自作自受?还是荒谬绝伦?
他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萧烬正立在几步外望着他的目光。那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但眼神中的灼热与占有,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萧烬见他看来,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闻彦立刻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酒酒身上,只是指尖微微发凉。
酒酒似乎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放下“脚掌”,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细微的哼叫。
闻彦摸了摸它柔软的耳朵,心底一片冰凉。
萧烬看着闻彦躲闪的侧脸和轻颤的指尖,又看了看那只无知无觉、却能轻易得到闻彦抚慰的食铁兽,眸色愈发幽暗。
他只是走到石桌另一边,拂衣坐下,目光扫过不远处还在自得其乐的酒酒,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这畜生倒会讨陛下欢心。”
闻彦垂下眼,不发一言。
萧烬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道:“朝中已基本稳定。丞相余党还在清查,翻不起浪了。”
“只是……仍有几位老臣,惦念陛下安康,递了牌子想请安。”
闻彦指尖一动。
萧烬看着他细微的反应,继续道:“臣都替陛下挡了。陛下如今需要静养,不宜见人。”
“陛下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