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的军刀入鞘声清脆,却像重锤砸在范永斗的心口。
这位曾执掌范家半数商路、在宣府地面上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老爷子,就这样死了,死的是如此可笑……
那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方才混乱中溅到的血点,原本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范永斗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看着府门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着沈川翻身下马,踩着染血的青石板,一步步走向范府那朱漆大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一句完整的咒骂都吐不出来。
“开始吧。”
沈川站在范府门廊下,目光扫过这座占地百亩、雕梁画栋的宅邸,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寻常事。
他身后,三十名“账房兵”早已列队待命。
这些人原是军中负责粮草核算的文书,个个精通算术、心细如发。
此刻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本厚厚的空白账册,腰间挂着算盘、毛笔和印泥,肩上还搭着用来包裹贵重物品的青布。
此外,还有两百名手持长枪的士兵分作两队,一队负责看守范家被逮捕的族人,一队则跟着账房兵进入府内,负责搬运财物、维持秩序,防止有人私藏或破坏。
范府的大门被两名士兵合力推开,“吱呀”一声巨响,像是这座百年老宅发出的哀鸣。
门内,原本铺着青石板的庭院里,此刻还散落着佃户们的锄头、镰刀,以及家丁们的刀枪残骸,暗红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账房兵们没有丝毫犹豫,按照沈川的吩咐,以范府的中轴线为界,分成东西两组,从正厅开始,依次向内院、偏院、书房、库房推进,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抄家。
“第一间,正厅。”
领头的账房兵姓周,叫周铁皮,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原是靖边镇的秀才,因乡试落第心怀不满,索性另谋出路投军当了书吏。
他一手算盘打得可谓噼啪响。
由于周铁皮名字太过硬核,还是喜欢人喊他“周秀才”。
周秀才站在正厅门口,先让两名士兵守住门口,然后才带着两名同伴走了进去。
正厅内,紫檀木的八仙桌、黄花梨的太师椅、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周秀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提前画好的范府布局图,他对照着图,开始逐件登记。
“八仙桌一张,紫檀木,桌面嵌螺钿,无损伤,登记。”
周秀才一边说,一边让同伴用毛笔在账册上记录,自己则用手轻轻抚摸着桌面,确认材质无误。
旁边的士兵则小心翼翼地将桌子搬到庭院中指定的区域,那里早已用石灰画好了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都标着“正厅”“书房”“内院”等字样,方便分类堆放。
“太师椅八把,黄花梨,靠背雕松鹤延年,四把完好,四把椅脚有轻微磨损,登记。”
“墙上字画,唐寅《溪山渔隐图》一幅,绫本,品相完好,印章清晰,登记。”
“文徵明《行书千字文》一卷,纸本,无虫蛀,登记。”
……
正厅里的东西不多,但件件都是硬通货。
周秀才登记完,又让人用青布将字画小心翼翼地包好,用绳子捆紧,外面贴上写有“正厅字画”的封条,才让士兵搬出去。
而此刻,偏院那边已经传来了士兵的喝问声。
原来范家的几个丫鬟想趁着混乱,把头上的金钗、手上的银镯子藏起来,被负责搜查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搜身!凡范家奴仆,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搜身!”
沈川的声音从庭院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们立刻执行命令,将所有被逮捕的范家奴仆、族人集中到庭院中央,男的一队,女的一队,由专人逼迫。
一时间,金钗、银簪、耳环、手镯、玉佩等各种小件的首饰被搜了出来,堆在一个铜盆里,叮当作响。
跪在大堂的范永斗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惜。
这些只是范家财富的九牛一毛,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的库房里……
果然,没过多久,内院库房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
“周秀才!快来!这里有个暗格!”
一名士兵的声音带着兴奋。
周秀才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跑了过去。
内院的库房是范家存放金银珠宝的地方,平日里由范建业亲自掌管钥匙。
此刻,库房的门已经被士兵用斧头劈开,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
士兵们在搬一个靠墙的大木箱时,发现木箱后面的墙壁有异——墙面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而且敲击时声音发空。
“小心点,别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周秀才立马叮嘱道。
士兵们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撬开墙壁,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暗格。
暗格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银锭,每个银锭都有十两重,用红布包裹着,码得像小山一样。
周秀才眼睛一亮,立刻让人搬来几个空木箱,开始清点。
“一锭,两锭,三锭……一百锭为一封,这里有十封,就是一千两。”
周秀才一边数,一边让同伴记录,“暗格第一层,白银一万两,登记。”
士兵们继续清理暗格,发现暗格一共有三层,每层都码满了银锭。
“第二层,一万两,登记。”
“第三层,一万两,登记。”
光是这个暗格,就搜出了三万两白银。
而这,还只是库房的冰山一角。
库房里的木箱被一个个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有的木箱里装的是金条,每条都有五两重,金光闪闪;
有的木箱里装的是珍珠、玛瑙、翡翠、宝石,大的珍珠有鸽子蛋那么大,翡翠手镯通体碧绿,没有一丝杂质;
还有的木箱里装的是蜀地交子,也有九边各府的汇票,面额从一百两到一万两不等。
周秀才让两名同伴专门负责清点银票,自己则带着其他人清点金银珠宝。
“金条,每条五两,共两百条,合计一千两,登记。”
“珍珠,一寸以上者,五百颗,八分以上者,两千颗,登记。”
“翡翠手镯,满绿无杂色,十对,翡翠玉佩,雕龙凤呈祥,二十块,登记。”
“银票,交子宝钞,面额一千两,五十张,合计五万两,
宣府、大同票号汇票,面额一万两,三十张,合计三十万两,登记。”
……
库房里的金银珠宝和银票,足足清点了两个时辰。
当周秀才将账册递给沈川时,上面的数字让沈川都微微皱眉。
光是内院库房,就搜出了白银八十万两、黄金五千两、珠宝玉器折合白银二十万两、银票三十五万两,合计一百三十五万两。
“范家经营百年,果然家底丰厚。”沈川将账册递给身边的亲兵,目光投向范永斗。
此刻,范永斗正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头低垂着,听到“一百三十五万两”这个数字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但抄家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