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在橙小澄的心里早已长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黑色森林,她被困在其中,日夜被自己构建的恶意猜忌反复凌迟。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被未知恐惧慢慢消磨的痛苦,比任何一个确定的残酷真相都更令人绝望。
她决定要找到答案,这已不是选择,而是一场为了自救的绝望豪赌。
她宁愿被一个清晰的真相瞬间刺穿,也不愿活在被怀疑反复折磨的无间地狱。
她将目标锁定在图书馆。
公告栏上的信息告诉她,沈心怡是文艺部部长,而一个气质如此沉静古典的女孩,最常出现的地方,除了琴房,便是这片寂静的海洋。
于是,橙小澄开始了一场隐秘而谨慎的蹲守。
她利用午休、自习课所有不被注意的碎片时间,独自坐在图书馆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台精密的雷达,目光一遍遍扫过来往的每一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个怎样的敌人,但她知道,当那个人出现时,她一定会认出来。
终于,在第三天的午后,阳光像一条条金色的河流,从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倾泻而下,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木器上光剂和淡淡尘埃混合的安宁气息,让人心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进了橙小澄的视野。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素雅的木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她抱着一本厚厚的精装册,看起来像是哲学书,脚步轻盈而安静,像一只踮着脚尖的猫。她径直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是沈心怡。
橙小澄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手心也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找到了,那个让她彻夜难眠的名字的主人。她比照片上更美,更沉静,更……像陈潇会喜欢的样子。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自卑感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走上审判台的罪人,而她要面对的,是那个比她更优秀、更完美、更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真正的“公主”。
她该怎么办?
是冲上去质问她和陈潇的关系,还是像个懦夫一样悄悄溜走,继续活在自己构建的猜忌地狱里?
不,她不能走!
走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等于将陈潇永远让给了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瑕的女孩。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冰冷的刀片割着喉咙。
她站起身,双腿灌了铅般沉重,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走去。
那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脑海里飞速闪过她准备好的所有台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锋利刀刃。
可当她终于走到那张桌前,当她看到沈心怡那双清澈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眼睛时,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像被瞬间蒸发的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心怡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从那本厚厚的哲学书中抬起头。
她的目光落在橙小澄身上,没有惊讶,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平静。
“你好。”她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悦耳,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
“我……我叫橙小澄。”橙小澄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动物,“我……是新来的转校生。”
沈心怡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橙小澄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像一个在法官面前语无伦次的笨拙犯人。
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名字说了出来:“我……想问你关于……陈潇的事。”
当“陈潇”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一刻,橙小澄清晰地看到,沈心怡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闪过了些许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惊讶。
那惊讶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足以让橙小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很快,那丝惊讶就消失了。沈心怡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甚至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却又带着些许自嘲的微笑。
“哦,是他啊。”她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老朋友。
她的坦率与平静,瞬间让橙小澄所有准备好的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像一个挥舞着重重拳头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的拳击手,一种巨大的无力与荒谬感将她彻底包围。
沈心怡看着她,看着她那副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那抹自嘲的微笑变得更深了。
“我后悔了,”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淡淡的、悠远的遗憾,“后悔当初太胆怯。”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天空。
“我试过倒追他,”她转回头,看着橙小澄,眼神清澈而又坦然,“但,被他拒绝了。”
橙小澄彻底愣住了,大脑像一台被瞬间烧毁主板的电脑,一片空白。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预想过这种——最直接、最坦白,也最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答案。
沈心怡没有把她当成敌人,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值得被嫉妒的对手。
她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被那个如同神明般的少年所吸引的、可怜的女孩。
她的坦率像一面巨大的明亮的镜子,照出了橙小澄心里所有的阴暗与不堪。
那些充满了猜忌的、恶意的、疯狂的假设,在这面镜子面前,都变得那么可笑、那么卑微、那么不值一提。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别人神圣花园的小偷,而花园的主人没有责骂她,只是平静地告诉她,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你偷的东西。
“所以,”沈心怡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些许淡淡的同情,“你不用那么紧张。”
她合上了那本厚厚的哲学书,站起身。“祝你好运。”
她说完,便抱着书,从橙小澄的身边轻轻地走了过去,像一阵清冷的、带着书香的微风。
橙小澄就那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沈心怡那纤细却又无比坚定的背影消失在书架的尽头,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战争的幸存者。
她赢了,她找到了想要的答案,陈潇没有背叛她。
但她却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她输给了沈心怡的坦率与勇敢,输给了自己的狭隘与自卑。
她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这一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感觉,自己心里那片黑色的、怀疑的森林正在一点一点地枯萎凋零,而那片枯萎的土地上,正慢慢地长出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一种名为“自我否定”的剧毒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