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色的、冰冷的象棋兵,像一颗被植入他身体的、恶意的芯片,在陈潇的口袋里,持续地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冰冷的信号。
那一夜,陈潇再次无眠。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去分析数据,去构建模型。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将那枚小小的兵,放在手心。
它的棱角,硌着他的掌纹,像一种无声的、持续的提醒。
提醒他,那片笼罩着他们的迷雾,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浓。
提醒他,那个躲在暗处的对手,不仅拥有窥探的眼睛,更拥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喜欢在现场留下“签名”的、戏谑的心理。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猎人。
他更像一个,被另一个猎人,标记了的猎物。
第二天清晨,当陈潇走进教室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入了雷区的士兵。
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橙小澄的座位。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看起来柔软又温暖,正低头认真地背单词,阳光洒在她的发梢,像一圈金色的、圣洁的光环。
看到她安然无恙,陈潇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稍稍落下。
但他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
那个对手,已经将棋子,摆在了棋盘上。
他随时,都可能发动下一步的攻击。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班长就走了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
“陈潇,李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班长的声音,很轻,但在陈潇听来,却像一声惊雷。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猜测,有幸灾乐祸。
陈潇的内心,却是一片出奇的、冰冷的平静。
来了!
他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然后,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
走向办公室的路,不过短短几十米,陈潇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的大脑,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速度,进行着推演。
对手的目的,是什么?
将照片发给老师,是一种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攻击方式。
它绕过了所有学生间的八卦和猜测,直接利用了学校的权威体系,来对他进行施压。
这不再是一场游戏。
这是一次,精准的、致命的、旨在将他们彻底拆散的,打击。
而那个对手,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手,无疑,是在向他宣告:
我不仅能看到你,我还能掌控你。我不仅能影响你的生活,我还能决定你的未来。
陈潇推开办公室的门。
混合着粉笔灰、旧纸张和热茶味道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几位老师正在低头批改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班主任,李老师,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陈潇坐下。
陈潇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不见底的湖水。
李老师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批改完手中最后一份作业,然后,将红笔,轻轻地,盖上笔帽。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
这一系列缓慢的、充满了仪式感的动作,像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陈潇的心头。
终于,李老师放下了茶杯。他抬起头,看向陈潇。
李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不是陈潇的任课老师,但作为班主任,他对陈潇的关注,却比任何老师都要多。
他知道陈潇的家庭背景,也知道陈潇那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潜力。
在他眼里,陈潇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是一块需要被精心雕琢的、未来的国之栋梁。
此刻,他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凝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了一张A4纸,轻轻地,推到了陈潇的面前。
那张纸,在陈潇的眼中,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上面,是那张他看了无数遍的、模糊的、在天文台偷拍的照片。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是冰冷的数字图像,而是一张被打印出来的、带着油墨味的、充满了实体感的“罪证”。
陈潇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钟。
他的心跳,没有加速。
他的表情,没有些许一毫的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重新,落在了李老师的脸上。
“老师。”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李老师看着他这副超乎年龄的、冷静得近乎可怕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些许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担忧的光芒。
他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陈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我就不绕弯子了。”
李老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到我手上的,我不想追究,我只想问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陈潇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否认,是毫无意义的。在这样一张证据面前,任何的辩解,都只会显得苍白而可笑。
“照片上的人,是我。”他回答,承认了事实,却又巧妙地,回避了关于“行为”的定性。
李老师看着他,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对一些事情,有好奇心,是正常的。
但是,陈潇,”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的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你的家庭,你的天赋,决定了你未来要走的,是一条更远、更宽的路。
在这条路上,任何一点小小的‘污点’,都可能成为你未来前进的、巨大的绊脚石。”
“影响。”李老师,说出了这个词,“你明白吗?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影响,也是对那个女同学的影响,更是对学校声誉的影响。”
陈潇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他知道,李老师说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这些“正确”的道理,他从小听到大,比任何人都清楚。
“老师,我明白了。”他说。
李老师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另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知道,像陈潇这样的孩子,过多的说教,是没用的。
他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逻辑。
他能做的,只是提醒,只是告诫。
“这张照片,我会替你销毁。”李老师将那张A4纸,拿了起来,当着陈潇的面,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回去吧!”
陈潇站起身,对着李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然后,他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他重新走在那条洒满阳光的走廊上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了。
李老师的谈话,比他想象的,要温和。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那个对手,向他展示的、第一步。
他通过将照片交给老师,向他证明了:
我可以轻易地,动用你身边的“权威”来对付你。
我可以让你最信任的“保护者”,变成审判你的“法官”。
而最让陈潇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一点。
神秘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而是橙小澄。
神秘人不是在和他下棋。
他是在用他最在乎的人,作为人质,来逼他,就范。
陈潇的脚步,停在了走廊的窗户边。
他看着窗外,操场上,同学们正在奔跑,欢笑,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而他的世界,却已经,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充满了杀机的迷雾之中。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象棋兵。
他知道,他不能再被动地防守了。
他必须,主动出击。
在他找到那个对手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好那个被他牵连进来的、无辜的女孩。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再一次,用最冰冷的方式,去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