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三天,阳城被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雪彻底覆盖。
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而又决绝地按下了静音键。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只剩下一条被环卫工人清扫过的、蜿蜒的白色丝带,孤独地贯穿城市的脉络。
路两旁的行道树,枝桠上积满了蓬松的雪,像一尊尊姿态各异的冰雕,在灰白色的天空下静默矗立。
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种近乎圣洁的、纯白无瑕的寂静之中,连光线都变得柔和而漫射,给每一栋建筑都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童话般的色彩。
陈潇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目光没有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复杂公式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上,而是穿透了玻璃,投向了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纯白。
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得近乎刻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和木质家具的味道。
这片秩序井然的天地,是他为自己构建的堡垒,是他对抗外界混乱的武器。
然而,今天,这片堡垒,却无法束缚他那颗早已飞出窗外的心。
雪,是寂静的,是纯粹的,也是孤独的。这像极了他过去的许多年。
他喜欢这种寂静,它让他感到安全,让他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打扰,不被理解。
在寂静中,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思维的声音,可以像一位精密的工程师一样,拆解、分析、重组世间万物的逻辑。
但今天,这片茫茫的白雪,却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空旷的、难以言喻的寂寥。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与这片无声的雪对峙,而这场对峙,没有尽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亮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寂静吞噬的震动。
那是一条来自橙小澄的动态更新。
陈潇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了手机,这个动作快得超出了他自己的意识控制。
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眼眸。
在看到图片的瞬间,漾开了一圈细微的、却足以颠覆整个湖面的波澜。
那是一张她从自家窗户拍出去的雪景图,构图有些歪歪扭扭,充满了不羁的、属于她的气息,却也因此而显得无比鲜活。
画面里,一个胖乎乎的雪人被堆了一半,只有圆圆的身体和一颗不成形的脑袋,胡萝卜鼻子歪向一边,旁边还插着一根用来当胳膊的树枝,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而配文,更是充满了她独有的、孩子气的气息:
“好想堆雪人呀![可怜巴巴.jpg]”
那简单的文字,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份维持已久的、冰冷的平衡。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大概正趴在窗台上,鼓着腮帮子,看着外面的大雪。
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像一只被关在屋里、眼巴巴望着外面世界的小动物,尾巴都快摇断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发自内心的弧度。
他看着那条动态,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
他想回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平日里信手拈来的、逻辑清晰的句子,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承载他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感。
他打出了一行字:“注意保暖。”——他盯着这四个字,眉头皱了起来。
这太疏离了,像长辈的叮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完全不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他删掉了。
他又打了一行:“雪很大,别出门。”——他再次摇了摇头。
这太说教了,像一种命令,充满了控制欲,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在限制她的自由。
他又删掉了。
他犹豫了片刻,再次输入:“想堆雪人?”——这似乎更近了一步,带着些许关心和好奇,但他依旧觉得不够。
这依旧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行动。
它把主动权交还给了她,而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想要掌握这份主动。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语言是如此贫乏的东西,根本无法承载他此刻心中那份纯粹的、近乎霸道的冲动。
他不想只是隔着屏幕,看她的快乐,听她的烦恼。
他想……他想亲眼看到她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想看到她因为玩雪而冻得通红的鼻尖,想把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想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片寂静的雪地里回荡,打破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这个念头,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遮蔽了他所有的理性与克制。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那是学校体育馆后面,一片被废弃的、鲜有人知的小花园。
那里有一片小小的空地,周围被高大的松树环绕,像一道天然的屏障。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那里会变得与世隔绝,像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的冰雪王国。
一个完美的、可以堆雪人的地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战胜了他惯有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理性。
他不再犹豫,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下了一句直接而神秘的话:
“来学校,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点击发送。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像一列失控的火车,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等待的焦灼,但他的目光,却无法从那黑色的屏幕上移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为了一个纯粹的念想,打破自己生活的秩序。
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履行责任,只是因为,他想和她一起,去做一件毫无意义、却无比快乐的事情。
与此同时,橙小澄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对着窗外的雪景唉声叹气。
妈妈已经下了“禁足令”,说雪天路滑,不准她出门。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快要发霉了。
就在这时,手机“叮”地一声响了。
她懒洋洋地拿起来,以为是垃圾短信,可当看到屏幕上“陈潇”两个字时,她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被电击了一样。
她点开那条信息,只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来学校,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
橙小澄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慢慢张成了“o”型。
陈潇?
那个万年冰山?
那个只会说“好”、“嗯”、“知道”的陈潇?
竟然会主动约自己?
“更好的地方?”她喃喃自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那是什么地方?
学校里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宝藏地点吗?
她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
妈妈的“禁足令”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那些警告已经完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什么,比陈潇的邀约更重要!
她立刻回了一条信息:“收到!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打开衣柜,开始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她要穿得暖暖的,还要穿得好看!
这可是陈潇第一次发出的冬日约会!
陈潇站在窗前,重新望向窗外。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看,但他已经猜到了内容。
窗外的雪,似乎不再那么孤独了。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纯白的世界里,有一个小小的、充满活力的身影,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奔跑而来。
他的世界,第一次满了一种具体的、触手可及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