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市的霓虹被隔绝在窗外,屋内的灯光,是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暖色。
陈潇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与淡淡药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味道,是“家”的具象,是能让他卸下所有铠甲的信号。
他朝着餐厅走去,奶奶正独自坐在桌边,戴着老花镜,借着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旧毛衣。
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座亘古的雕像,在等待一个归航的旅人。老一辈的人,似乎生来就懂得等待的艺术。
她们的生命里没有即时通讯的喧嚣,只有融入柴米油盐的陪伴与无声的守候。陈潇的奶奶,正是这样的一代人,她们的爱,不说出口,却早已渗透在每一个等待的黄昏与深夜里。
听到门轴轻响的“吱呀”声,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眸在看到陈潇的瞬间,被点亮了。
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一朵饱经风霜却依然绽放的菊花。
“萧萧回来了啊,快来吃饭,菜都快凉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温润。
陈潇快步走过去,俯身在奶奶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与少女被触碰时瞬间泛起的红晕不同,奶奶没有脸红,只是嘴角的弧度弯得更深,那笑容里,满是藏不住的宠溺与满足。
晚餐的氛围是温馨而宁静的。
饭后,陈潇回到房间,摊开作业本。
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奶奶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放在他手边。又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用行动表达着最朴素的关怀。
陈潇沉浸在这份宁静中,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直到夜色渐深。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出房间。
厨房里,奶奶忙碌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萧萧啊,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
“奶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外面的馆子还香。”陈潇由衷地赞叹。
听到孙子的夸奖,奶奶得意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蜜糖般的笑意。
这简单的对话,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晚餐后,祖孙二人习惯性地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晚风轻拂,带着草木的清香。陈潇难得地话多了起来,他聊起学校里的趣事,聊起那个有点憨的王大锤,聊起那个像小太阳一样的橙小澄,甚至,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了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刘星雨。
他描述着她的沉默,她的拘谨,以及她那双偶尔抬起时,清澈得像一汪山泉的眼睛。
奶奶静静地听着,像一位最忠实的听众,偶尔“嗯”一声,或是问一句“那后来呢?”,她没有评判,没有说教,只是用最纯粹的倾听,为陈潇提供了一个可以安放所有情绪的港湾。
与奶奶在一起的时光,陈潇是放松的,是温暖的,这才是那个被层层冰壳包裹的少年,本来的模样。
次日清晨,闹钟的铃声将陈潇从沉睡中唤醒。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开门时特意放慢了动作,生怕惊扰了奶奶的安眠。
他没有看到,在他右脚迈出房门的那一刻,隔壁房间里,原本应该熟睡的老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慈祥的微笑。
陈潇的脚步很快。初秋的清晨带着些许凉意,空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刚到橙小澄家小区门口,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穿着一身亮色的运动装,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株向日葵,充满了朝气。她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朝路口张望,那份期待,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看到陈潇的身影出现,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用力地挥着手,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陈潇同学,陈潇同学!”
等到陈潇走到她面前,橙小澄脸上的兴奋才稍稍平复,带着些许邀功似的得意:“陈潇同学,这次我可没迟到哦!”说完,她还冲着陈潇甜甜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初升的太阳还要耀眼。
陈潇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便径直朝着最近的超市走去。
橙小澄只好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
超市里,陈潇熟练地挑选着适合老人滋补的礼品——麦片、牛奶、还有几样包装精致的营养品。很快,几大兜礼品就堆在了购物车里。
站在超市门口,橙小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陈潇已经拎起了所有的袋子,大步流星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追了上去。
一路上,橙小澄依旧活泼,像只快乐的小鸟,围绕在陈潇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闻。陈潇偶尔“嗯”一声。
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地走着,他的沉默,与橙小澄的活泼,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走到病房门口,不等陈潇确认门牌号,橙小澄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推开了房门。
“刘奶奶,我们来看您啦!”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病床上的老人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橙小澄,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但她的目光,却越过橙小澄,平静地落在了她身后那个高挑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开口:“刘奶奶,您好。我是刘星雨的同学,陈潇,听说您生病了,我代表班级来看看您。”
听到“陈潇”这个名字,老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家那个瞬间把头埋得更低的孙女,随即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哎呀,快坐快坐,真是麻烦你们了,还特地跑一趟。”
三人就这样聊了起来。橙小澄依旧是话题的主导者,她讲着班里的趣事,逗得老人哈哈大笑。
而这次聊天的重点,很自然地落在了新人陈潇的身上。刘星雨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她却听得格外认真,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小兔子。
特别是当陈潇聊到以前在江城一中的生活时,她那一直低垂的头,竟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向往的光。
聊了许久,橙小澄才提出带刘奶奶一起出去吃饭的请求,但被老人以“身体不便,医生嘱咐”为由拒绝了。
见奶奶没答应,橙小澄又把目光投向了刘星雨。刘星雨紧张得刚准备开口拒绝,刘奶奶却抢先一步对她说:“小雨啊,这次你就做东,请同学们吃顿饭吧,替奶奶好好感谢一下他们。”说完,便朝橙小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
两人走出了房间。陈潇敏锐地注意到,在刘星雨起身时,刘奶奶迅速将一个绣着精致花纹的布包,塞进了孙女的手里。
三人走在医院外的林荫道上。
橙小澄边走边提议道:“我们一起去吃最近那家关东煮吧,味道超赞的!”说完,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向陈潇,等待他的决定。
陈潇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将目光投向了刘星雨。
感受到两道目光的聚焦,刘星雨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低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嗯”字。
“那就吃关东煮吧!”橙小澄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
关东煮店里,热气腾腾。
刘星雨显得格外紧张,她拘谨地坐在那里,连夹菜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陈潇看在眼里,默默地夹了几串她看起来比较喜欢的鱼丸和萝卜,递到她的面前。
“放松点,不要那么紧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说完,他又递了几串给橙小澄。
“谢谢你。”三个字,从陈潇的嘴里吐出,清晰而郑重。
橙小澄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不用谢,应该的”之类的话。
陈潇吃得很快,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等到两人都吃完,陈潇刚准备起身结账,一只纤细的手却焦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刘星雨。
“我,我,我来付钱……”她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说着,她拿出了那个绣着花纹的布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
看着刘星雨的动作,橙小澄连忙摆手拒绝:“哎呀,不用不用,怎么能让女生付钱呢!”可刘星雨还在坚持,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我一定要付,是,是……奶……”
没等她说完,陈潇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伸出手,平静地接过了刘星雨手里的那两百块钱,转身走向了柜台。
身后,传来了橙小澄难以置信的叫喊声:“陈潇,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你,你……”很显然,她被陈潇这个完全不合常理的举动气得不轻。
付过了钱,三人离开座位。与来时不同的是,橙小澄满脸都写着“嫌弃”二字,她看着陈潇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不解,丝毫没有掩饰。
女孩脸上再也没有了来时的热情。
走到路口时,她只是简单地和刘星雨道了个别,连看都没有看陈潇一眼,便转身快步离开了,那背影,带着决绝的愤怒。
看着橙小澄消失在街角的背影,陈潇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他只是平静地转头,对身旁的刘星雨说:“我送你回医院吧。”说完,便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刘星雨快步跟上了他,却始终与他保持着大约五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
来到医院门口,陈潇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个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女孩。
“你的好朋友有话要和你说,你不打算靠近一点吗?”
刘星雨的身体一僵,低着头,向前小心翼翼地挪了两小步。
就在这时,陈潇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近到陈潇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能清晰地听到她那变得有些急促的、如同小鹿乱撞般的喘息声。
刘星雨的头,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陈潇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其实你很特别,你没必要自卑。你应该勇敢地表现自己。如果你害怕勇敢,那么,我愿意成为你第一个勇敢的朋友。”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犹豫了很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缓缓开口:“你,你……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愿意啊。”陈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女孩缓缓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可就在对上他那双清澈如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时,她再次害羞地低下了头。
“好朋友之间,拥抱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没等女孩回答,陈潇便伸出双臂,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抱住了她。
“啊,啊……”女孩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彻底宕机了。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阳光味道,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等她从巨大的冲击中反应过来时,陈潇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刘星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那个拥抱,脸颊烫得惊人。
她坐了很久,才被奶奶的声音唤醒。
“小燕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啊,没,没……”说着,刘星雨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准备把那个绣花的布包还给奶奶。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布包时,却从口袋里,摸到了一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体温的……两百块钱。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君语细如丝,悠悠尔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