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一中,高一(11)班教室。周五的最后一堂课,总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骚动。
陈潇单手杵着头,目光越过讲台,投向窗外那片深邃的夜幕。
台上的政治老师,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穿着笔挺的职业装,胸口前挂着的党徽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庄严而微弱的光芒。
他讲了一会课,便习惯性地端起桌上那个标志性的“解放牌”搪瓷杯,抿了一口水。
看着窗外的漫天星辰,陈潇望得出了神,心中涌上一股熟悉的伤感情绪。
黑夜,似乎永远属于孤独的强者,也属于像他这样,习惯将内心情感层层压抑的人。
只有当夜幕降临,那些被白日理性所禁锢的情感,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寄托的出口。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故事,只是多数人,往往不愿意在人前,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陈潇拉回思绪,班级的氛围早已不再融洽,毕竟,这是本星期的最后一堂课了。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班里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了书包。
陈潇也收起了桌上的课本,静静地等着下课。
王大锤呢,也没了睡觉的心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像是解放的号角。
“终于解放了,可累坏本大爷了!”王大锤摊摊肩,一脸惬意地笑着。
“你笑个蛋啊你,你今晚又没法回家!”一句话如冷水般浇灭了王大锤内心的火焰。
“也对啊,我高兴个毛线啊!”王大-锤的脸顿时耷拉下来。
阳城一中的住宿生,要到星期六早上才可以离校,而通校生,上完晚自习后就可以离开。看着通校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回家的背影,可把王大锤羡慕坏了。
“真是造孽啊!”他大叫着,朝宿舍走去。
陈潇背上了书包,在他刚要出门时,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刘星雨。他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不好,脸色有些异常的苍白。
“你没事吧?”陈潇开口问道。
“没,没,没事,就是有,有点肚,肚子不,不舒服。”她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潇没有多想,只当她是晚上着凉了。他小声开口:“多喝点热水,照顾好自己。”说完,就走出了教室,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刘星雨脸颊上那痛苦的表情。
喝了一口热水,刘星雨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她关上教室里的灯,一个人朝着宿舍走去。
路灯下,倒映着她孤独而瘦长的影子。
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了,硕大的教学楼前,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忽明忽暗,像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好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刚才上课时,也产生过这种异样的感觉。
刘星雨没有多想,只是加快了脚步,朝着宿舍走去。
在黑夜下,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修长,直到最终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宿舍,刘星雨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个人卫生,又喝了一些热水,才缓缓躺到床上。同宿舍的同学见状,也没有说什么。
很显然,刘星雨和自己的舍友,关系并不是很好。
正当刘星雨的睡意涌来,快要进入梦乡时,一道急促的声音惊醒了她。
“刘星雨,刘星雨!”同宿舍的一个女生用力摇醒了她。
刘星雨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李老师在楼下找你!”
闻言,刘星雨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席卷全身。
她快步跑到了楼下,看到了在楼下局促不安地踱步的李老师。
“李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刘星雨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
李老师一脸愁容地看着她:“你奶奶……在阳城第一人民医院!”
“我奶奶怎么了!”刘星雨急切地开口,眼睛里瞬间闪起了泪花。
“你先别急,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不等李老师说完,刘星雨就朝着校门口疯了似的跑去。
此刻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见到奶奶。李老师见状,也快速朝自己的车位跑去。
刘星雨迈着双腿快速跑着,眼泪从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滴打湿了她的衣襟。
她穿着单薄的短袖,任由冷风灌进自己的袖口。在她快要跑到校门口时,汽车的喇叭声从身后传来。
“快上车!”李老师对着她喊道。
女孩急急忙忙地跑上了车。
车厢内,刘星雨一脸焦急地盯着车外,身体坐立难安,手指掐得紧紧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最后变得泣不成声。
李老师见状,猛地踩了踩脚下的油门。
晚上阳城路上的车并不多,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汽车就稳稳地停在了阳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刘星雨快速打开车门,朝着医院大楼奔去。
来到病房门口,这里早已经站齐了她的二舅和三姑。
看到刘星雨的到来,二舅只是淡淡地开口:“小雨来了啊!”
但此时的刘星雨,正焦急地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满脸的着急。
她急切地跑到手术室门口,愣愣地盯着那盏亮着的红灯。
看到她的动作,二舅三姑也没再理她,自顾自地聊着天。
女孩就这样无助地站着,情绪低落,眼睛早已通红,眼球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李老师跑到她旁边,把她拉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看着一脸憔悴的刘星雨,李老师在一旁安慰着她,但此时的刘星雨,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的话。
李老师只好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见她穿得有些单薄,李老师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刘星雨的身上。
漫长的等待。有了李老师的安慰,刘星雨的情绪也稍微安抚了一点,但她还是不停地朝手术室门口看,眼神里满是紧张与急切。
李老师看了看刘星雨有些发白的脸色,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之后便朝着医院门外走去。
李老师一走,刘星雨无助的情绪再次涌了出来,眼泪再次无声地流下,无助感再次包裹了她的全身。
过了十分钟,李老师拿着一碗热粥和几个包子回到了她旁边。见到李老师,刘星雨眼里的泪水再次倾涌而出。
李老师安慰了她好一会,女孩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他递给女孩粥和包子,关切地说:“快趁热喝了它!”
可刘星雨摇了摇头,她没有胃口。在确认奶奶安全之前,她怎么可能有胃口吃东西。
“你不吃,老师可要生气了……”在李老师的再三劝说下,刘星雨才勉强喝了几口粥。
肚子顿时暖暖的,那股隐隐的疼痛也减缓了许多。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刘星雨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看着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老人,她眼里的泪珠如雨点般掉落出来。
“病人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护士提醒道。
看到老人平安,二舅三姑也都露出了笑容,随即上前去办理各种手续。
刘星雨静静地坐在病床前,期间三姑来叫她一起去休息室,见她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的老人,三姑也没再说什么,关上门悄悄地离开了。
李老师看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走过来又安慰了刘星雨一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病房。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56分了。
李老师上了车,打开了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妻子打来的无数个未接视频通话和未接电话。
看着手机里的未接电话,李老师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接着他就快速回拨了电话。
嘟——秒接!
电话那头传来了妻子焦急的“骂声”,李老师听在耳里,甜在心里。
因为他知道,电话那头,是自己深爱的女人,是那个因为自己这么晚没有回家而焦急到快要哭的女孩。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刘星雨一人。女孩坐在病床前,看着卧床的老人,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眼泪又流了出来,哭声也随着眼泪响起。
女孩的脸趴在床上,泪水打湿了床单,忧伤填满了整个房间。
哭了好一会,女孩渐渐发不出声音,喉咙已经哑了,泪水也早就流干了,只是哽咽着发出沙沙的哭腔。
房间里静悄悄的,有的只是女孩的哽咽声和发自内心的痛苦。
看着眼前唯一的亲人昏迷在床上,女孩除了哭泣,没有任何的办法。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她无助地颤抖着身体,身体蜷缩着。
黑夜的孤独,自己一人承受;内心的伤感,也无处诉说。黑夜里的空虚和无助,在撕扯着女孩,似要把她吞进无尽的黑暗。
刘星雨迷迷糊糊地看着奶奶,突然,小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痛苦地坐到地上,手紧紧地握着床单,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掉落。钻心的痛让她的身体紧绷僵硬。
刘星雨咬着牙承受了一切,等疼痛缓解了一点,她才缓缓起身,拖着虚弱的身子接了一杯开水,艰难地吹了吹气,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感受到小腹里升起的暖意,刘星雨才缓缓地长呼了一口气。
刘星雨趴在奶奶的身边,她的眼睛很痛,但她并不在意。
内心忧伤的情绪没有得到填补,心里空落落的。
女孩带着伤感的情绪和隐隐作痛的小腹,缓缓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了女孩憔悴的脸庞。
感受到有人在触摸自己的手,刘星雨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是奶奶,奶奶醒了!”刘星雨虚弱的脸上露出了惨白的笑容,接着就一头扑到了奶奶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晚的担忧、无助,在此处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老人只是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惨白的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女孩抱着老人的手,再次握紧了几分。
看着刘星雨红肿的眼睛和满脸憔悴的惨白,老人心疼地摸了摸被子里的女孩。
女孩冰冷的小脚触到了老人,奶奶温柔地用手握紧了女孩冰冷的脚丫。
刘星雨昨晚听到奶奶出事后,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出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一双小脚丫就这样在外面露了一晚。
感受着奶奶身上的温暖,刘星雨心中暖暖的,充满了安全感。
女孩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安详地睡了过去。